第一章問情(七上)
“蠢貨。”馬漢三揚起巴掌欲打,看到彭學文神色黯然的模樣,又頹然放下胳膊,“你說你啊,平素挺聰明的一個人,怎么這事兒就鉆死牛角尖呢,且不說他和你妹妹根本沒成親,就算成了親,有了孩子,也不至于這樣吧,,你們老彭家這一輩兒,又不是只有一個女兒,那么多妹夫要管,你管得過來么,況且干咱們這行的,想要做出點兒成績,就得下得了狠心,六親不認。”
“弟子,弟子給師父添麻煩了。”彭學文垂著頭,繼續低聲道歉,張胖子已經做了八路軍的游擊大隊長,是八路軍伸向察哈爾的觸角,而他,則是中統察綏分站的二號人物,要為黨國控制整個察哈爾和綏遠,這輩子,兩人早晚有兵戎相見的那一天,以前他是刻意約,束著自己,讓自己不去想那么長遠的事情,而今天被馬漢三一提,各種思緒便再也壓制不住,像泉水般紛涌而出。
“算了,反正你已經做過了,已經再遇到同樣的事情,多想一想便是,。”馬漢三又是一個脖摟拍上去,然后緊緊摟住彭學文的肩膀,“說不定還能結下一個善緣呢,將來的天下,誰知道回落在哪家手里,,算了,咱們不說這些,咱爺倆兒好不容易見一回面兒,不說這些煩心事,坐吧,咱們爺倆一起坐下喝口茶,咱們爺們,可是有些日子沒坐在一起喝茶了。”
“謝謝師父。”彭學文慢慢地坐在椅子上,抄起茶壺,再次給馬漢三斟滿,“師父,您喝,天熱,多喝點藥茶下火。”
“嗯!”馬漢三接過茶碗,狠狠飲了一大口,嗓子眼里充滿了幸福的甘甜,“你回來正好,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幫忙參謀參謀,戴老板剛才打電話來叫我趕緊回重慶,你說,我現在就走,還是拖幾天看看動靜啊。”
“重慶,重慶總部那邊,出事情了么。”彭學文的臉色立刻凝重了起來,放下茶壺,低聲詢問。
“我也不清楚,咱們師徒兩個,距離重慶這么遠,等消息傳過來,黃花菜都涼了。”馬漢三搖了搖頭,滿臉苦笑,在外邊做站長自由度大,立功的機會多,但有一個非常不利的麻煩是消息過于閉塞,根本把握不了總部那邊的形勢變化,而軍統內部的幾個山頭之間,最近又斗得厲害,一不小心,就可能被人下了絆子,摔個鼻青臉腫,甚至被扣上通敵或通共罪名,死無葬身之地。
“那,您,您最近有什么事情,犯了戴老板的忌么。”得不到足夠的情報,彭學文想了一會兒,只好退而求其次。
“沒有。”馬漢三繼續苦笑著搖頭,“你師父我自從加入了軍統,就一直跟在戴老板身后混,這輩子的前程都押在戴老板身上,怎么可能有膽子得罪他,。”
“是給我求情的事情惹了老板。”
“不可能,你是我的徒弟,他知道,并且我也完全遵守了軍統的內部規矩,鞍前馬后這么多年,他不至于因為這點兒小事就降罪于我。”
“軍統要整風,,重慶那邊,前一段時間不是又在提新生活運動么,。”
“狗屁,水至清則無魚,咱們又不是延安那幫苦行僧,,真的要整風的話,從蔣委員長往下挨個抓,就沒一個冤枉的。”
“那”接連提了幾個可能都被馬漢三否決,彭學文也沒詞了,猶豫再三,低聲建議,“那您能不回去么,就說最近咱們這邊事情多,小鬼子又有了新動向。”
“怎么可能。”馬漢三舉著空空的茶碗,一邊喝空氣,一邊苦笑著道:“戴老板對我有知遇之恩,他有事情,我怎么可能不幫他,況且,況且戴老板那脾氣你也知道,一旦被他記恨上了,你師父我這輩子就永遠是個上校了,再也甭想更進一步,.”
“那也比回去稀里糊涂惹一身麻煩強。”彭學文搖搖頭,心里頭一百二十個不愿意師父回去攙和總部那一堆爛攤子,“您既不是黃埔,又不是江浙人,就是軍銜升到上將,軍統局的頭把交椅也沒您的份,何必非拿自己的性命去陪著他們賭呢。”
馬漢三聞聽此言,心中愈發感覺忐忑,把茶碗朝桌子上重重一放,大聲說道:“誰說不是呢,,算了,咱甭費那個腦筋了,反正戴老板又沒說要派專機來接我,蘇聯人的飛機也不是每天都經過這兒,等飛機來了,說不定這場風波已經過去了。”
他的動作太用力,登時令桌子晃了晃,擺在上面的翡翠物件差點掉在地上,他登時被嚇了一大跳,再顧不上想此番重慶之行的安危,趕緊蹦起來雙手將弟子孝敬自己的翡翠擋住,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凈,然后一件件慢慢朝保險柜里藏。
有了這個小插曲,彭學文的頭腦反而冷靜了下來,想了想,繼續問道:“最近戴老板的日子過得怎么樣,他的地位安穩么。”
“怎么可能不安穩,咱們委員長最信任的,就是他的這位弟子加老鄉,只要委員長不倒,哪個又敢動咱們老板。”馬漢三想都沒想,一邊繼續整理自己保險柜里的各色翡翠和玉件,一邊隨口回應。
他就這么點兒愛好,只要見了翡翠和玉石,特別是有些年代的古翠和古玉,就挪不開眼睛,平時有了閑錢就四下收購,求他辦事的人,也喜歡投其所好,拿這些東西來賄賂他,但喜歡歸喜歡,馬漢三卻很少因為愛好而影響工作,相反,在遇到麻煩時,玉石和翡翠的溫潤,可以迅速平復他的心情,讓他的頭腦保持冷靜。
彭學文慢慢給自己倒了碗藥茶,一邊品味,一邊小聲分析,“依弟子之見,他急著召您回去,眼下只可能有兩個原因,第一,有重要任務要交代給您,第二,他的地位在局內受到了挑戰,需要您回去幫他壯大聲勢,順帶向他表明心跡。”
“局內,局內誰敢招惹他,,吃了熊心豹子膽。”馬漢三撇撇嘴,對彭學文的分析很是不以為然,“軍統內部,除了他,還有誰能讓老蔣如此信任”
話才說了一半兒,他自己快速放下手里的翡翠,鎖好保險柜的門,大步走向彭學文,“你是說,局內有人敢挑戰老板的地位,,那個,那個毛齊五可是戴老板一手拉扯起來的,他怎么可能如此忘恩負義,。”
“他也是委員長的同鄉,同樣也是黃埔系,雖然沒拿到畢業證,。”受師父的影響,彭學文在言語間對毛人鳳這個軍統大佬也不是很尊敬,“有道是,富貴動人心,戴老板有的條件,他都有,并且他還特別會做人,是咱們軍統局里頭有名的笑面虎。”
“他不敢。”馬漢三心里發虛,卻拒絕相信彭學文的判斷,“他沒那膽子,也沒那本事,咱們戴老板身上毛病是不少,可咱們戴老板殺起小鬼子來也不含糊,他毛齊五,,也就是個窩里橫,每天除了跟鄭介民斗之外,就是抓赤色份子,根本不是統領全局的材料。”
“可他已經給戴老板造成了威脅,或者說,咱們戴老板感覺到了威脅,未雨綢繆。”彭學文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斷,繼續低聲補充。
“那,那我更該回去,.”馬漢三又皺緊眉頭,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戴老板在,咱們軍統還能做點兒正經事情,如果換了毛齊五來當軍統局的家,我恐怕今后咱們軍統唯一的目標就是延安,半點兒心思都不會放在小鬼子那邊。”
“那”彭學文起身欲勸,但看到師父臉上那決然的表情,又慢慢坐了下去,師父是個好刺客,好特工,卻不是個好政客,政客會做的選擇,他絕對不會去做,所以與其浪費口水權他不要回重慶,還不如多花些心思替他謀劃一下回去后需要注意的事情。
“你給傅作義的辦公室打一個電話,問他們能不能立刻給我安排一架飛機。”馬占山一邊收拾隨身需要攜帶的東西,一邊低聲吩咐,“咱們察綏站這半年的工作總結,也幫我梳理一份,免得見了戴老板,他問起來我說得不利不索。”
“嗯。”彭學文迅速站起身,跟著師父一道忙碌,“弟子覺得戴老板之所以選擇您,就是因為您既不是浙江人,也不是黃埔出身,永遠威脅不到他的地位,所以,您回去后,一定要著重強調這一點,特別是在毛人鳳、鄭介民這些人面前,更是要將這些掛在嘴邊上,讓他們清楚您根本不會威脅到任何人。”
“什么意思。”馬漢三被說得微微一愣,隨即又苦笑著搖頭“你們這些讀書人啊,肚子里的彎彎繞怎么這樣多呢,有這精力,干點兒啥不行啊,行,我這回就按你說的做,告訴所有人我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這樣,戴老板也能省點兒力氣,毛齊五也不至于恨我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