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問情(八中)
抗日大學,對于這個名詞,作為軍統骨干特工的彭學文可是一點兒都不陌生,那是延安方面模仿當年的黃埔軍校,創辦的一所培養軍事和政治干部的搖籃,八路軍內的幾乎所有中高級干部,都在此校輪番受過培訓,海內外一些思想激進的左翼青年,也將該校視作學習救國本領的圣殿,當然,在慕名前去投奔的愛國青年里頭,也悄悄地摻雜了一部分軍統的釘子,其中有十余位還是彭副站長親手訓練出來的嫡系,只是他的這些嫡系有點兒不那么爭氣,去了延安之后要么從此渺無音訊,要么果斷向延安的保衛部門投案自首,連累得彭副站長本人都上了延安保衛部門的黑名單,隨時都有被對方重點清除的危險。吞噬小說 可以說,如果有可能的話,彭學文自己都想到抗日大學去“深造”一番,看看那地方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讓自己麾下的弟兄那么輕易地就變節投降,,要知道,凡是被軍統派往延安潛伏的特工,要么是跟赤色政權有著刻骨之仇,要么有重要把柄掌握的軍統手中,被拋出來足以讓他們身敗名裂,然而,這些家伙當中平素看起來心志最為堅定的一個,也不過是五個多月時間就徹底變成了一名赤色份子,跟過去割斷關系時絕對是義無反顧。
忌憚歸忌憚,不過,得知自己的便宜妹夫是去讀抗大之后,彭學文心里還是隱隱涌上那么幾分輕松,首先,這意味著張胖子被延安方面當作的重點培養對象,基本上不再有被清洗之憂了,其次,按照抗大及其下面各分校的規定,其中學制最短的一類科目,每期也要花費六個月乃至以上,趁著張松齡不在場的這大半年時間,他剛好可以毫無保留地把老對手方國強打得落花流水。
“抗大是個好地方,我在延安的時候,進去參觀過,里邊的先生很和氣,講得也都是救國救民的大道理,以張小胖的本事,從那里畢了業之后,肯定能更受重用。”見彭學文半晌不說話,斯琴還以為他在擔心張松齡的安危,揮了下馬鞭,笑著開解。
“我知道的比你多。”彭學文非常不領情地橫了她眼,輕輕撇嘴,他不但知道抗日大學的所有科目,甚至連一些課程的具體內容都非常清楚,可越是這樣,他越清楚地知道,自己今后拉張松齡回頭的可能性幾乎成了零,而國共兩黨之間的合作,此時已瀕臨破裂的邊緣,中央政府甚至沒耐心等到日本人正式被趕走,只要來自正面戰場的壓力稍一減輕,蔣委員長集結在陜甘交界的二十余萬大軍,立刻會直撲延安。
屆時,即便他彭學文再念舊情,跟張松齡拔槍相向也是必然,同時牽連進來的還有斯琴、趙天龍,以及那個很講義氣同時官癮又極大的周黑子。
“當然,天底下哪有你們軍統不知道的事情。”斯琴好心被當了驢肝肺,狠狠地回敬了彭學文一個白眼,氣哼哼地嘲諷。
彭學文心里頭正不痛快,又被斯琴刺激到了最敏感的地方,立刻火冒三丈,“軍統怎么了,軍統又怎么了,要不是我這個軍統,你們家龍哥能不能活著回來都兩說。”
“德行,挾恩圖報,虧我還把你當個英雄。”斯琴被氣得臉色發白,重重地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將頭扭向了旁邊。
一轉眼,三人之間的氣氛就變得有些微妙了起來,誰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話才好,而趙天龍和斯琴兩個今天到此的目的,卻恰恰是為了給彭學文接風,順帶當面感謝他那天在納林河畔裝瘋賣傻拖住了晉軍的騎一師。
正尷尬間,耳畔卻突然又傳來的周黑碳的聲音,“哈哈,有口福了,大伙都有口福了,龍哥,老彭,你們看,我手里提的是什么。”
三人迅速扭頭,只見周黑碳單手拎著一頭活狍子,風馳電掣般跑了回來,墨盤一般的臉上,全然不見剛才的惱怒之色,一邊策動戰馬靠近,他還一邊得意地顯擺,“龍哥、老彭,我沒用槍,直接騎馬攆上去用繩子套住的,這家伙攢了一夏天的肥膘,剛好殺了烤著吃。”
“就一頭狍子,夠幾個人吃的,。”斯琴的注意力迅速被他吸引了過去,笑著打擊。
“那邊還有一群呢,老九已經帶人追上去了,剛好讓老彭帶來的弟兄們也嘗嘗新鮮。”周黑碳氣喘吁吁地放緩馬速,笑著補充。
“我們那邊有奶豆腐和炒米,還有肉干和干蘑菇。”趙天龍趕緊迎上前,借機轉移先前的話題。
彭學文心里,也不想剛一重聚就把關系弄僵,此刻看到緩和氣氛的機會,怎能不好好把握,策馬朝周黑碳迎了幾十米,笑呵呵地提議,“好,咱們干脆現在就生火烤肉得了,反正小鬼子也被你們嚇得不敢出城。”
“在這兒。”周黑碳臺抬頭四下看了看,翠綠色的曠野中,除了自己周圍這幾波人,再也見不到其他智慧生物,便大笑著跳下馬背,一邊從腰間摸刀子,一邊發號施令,“一連,分散警戒,二連和三連,給我找柴禾點火,咱們就在小鬼子眼皮底下給彭專員接風,氣死川田國昭那王八蛋。”
“得令。”眾弟兄嘻嘻哈哈地散開,一個個臉上寫滿了驕傲,小日本兒怎么了,甭看在其他地方能橫著走,來到黑石寨這疙瘩,就得乖乖地躲進城里別露頭,否則,大伙一槍一個,全送他們回東洋老家。
斯琴和趙天龍兩個雖然不像周黑碳那樣驕狂,但也不認為黑石城里頭的日本鬼子敢主動出來送死,低聲商量了幾句,便從衛隊中分出幾十名騎兵去做流動崗哨,其他人,則跳下戰馬,與周黑碳、彭學文兩人麾下的弟兄一道開始準備野炊。
不多時,一道道青煙便在草原上升起,隨之向四下飄散的,還有濃濃的肉香和此起彼伏的歌聲,重重的火堆中間,彭學文、趙天龍、周黑碳、斯琴四人相對著舉起了酒碗,誰都沒再提彼此之間的陣營差別和今后的事情,誰,其實心里頭都清楚,這一頓酒,也許就是大伙能坐在一起的最后一頓,不圖一醉,也許就是永遠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