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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山南山北 (三 上)

  第三章山南山北(三上)

  張松齡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他一直堅持認為,既然作為中央政府,保衛這個國家的每一寸土地和土地上的每一個人民,便是責無旁貸。不該像買菜的老太太一樣斤斤計較。更不應該因為地方群雄不肯聽從號令,就任由它們被日本消滅,或者主動將他們推向日本人那邊。否則,日本人打完了河北,恐怕接著就要打山西。打完山西,下一步目標就是河南、山東。反正中央政府和地方實力派們還在沒完沒了地討價還價,不趁著這個機會將大半個中國拿下來,更待何時?

  那樣的話,中國真的要亡國了。三國時代,吳和蜀密切配合,勉強還能保住半壁江山。待吳與蜀分道揚鑣,就被司馬氏給分頭消滅,連掙扎一下的力氣都沒有。

  “我只是說如今的形勢,與三國時代有幾分類似,并不是說日本人就是曹魏!”見張松齡臉色僵硬,駝背老軍師魏丁以為他誤解了自己的意思,迅速補充,“想當年,曹魏雖然殘暴好殺,對自家治下的百姓,卻也懷著幾分悲憫之心。而日本人,卻從沒拿治下的中國人當人來看。曹魏滅了孫劉,不過是易姓改號,與我等匹夫匹婦無關。而日本人得了勢,卻是率獸食人,中國又要亡一次天下了…..”

  他的思維跳躍性極大,讓張松齡差一點兒跟之不上。沒等張松齡把聽到的話理順,駝背老軍師又嘆了口氣,接續說道“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于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華夏史上,被異族所兩次,第一次是蒙古人,不到百年,就被朱洪武帶領一群叫花子打了出去。第二次是被前清,呵呵……”(注1)

  搖搖頭,他臉上居然出現了幾分羞愧之色:“若不是康熙皇帝答應永不加賦,又用高官厚祿收買讀書人,大清國也未必能在中原支持那么久。如今這局勢,不怕日本人兇,也不怕日本人惡,就是怕日本國也出現一個康熙爺那樣的明白皇帝。真的是提出什么倭漢同種,均田減稅,用懷柔替代強壓,恐怕用不了五十年,人們就爭先恐后做大日本帝國的官兒了。就像老夫當年那樣,尋不到當官的門路還如喪考妣!”

  張松齡聽了,心里愈發堵得難受。真恨不得站起來仰天長嘯幾聲。卻見駝背老軍師魏丁又嘆了口氣,搖頭晃腦地說道:“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我年青時是個糊涂蛋,一肚子書都讀到了狗肚子里。你比我強,這么小,就敢學那班定遠投筆從戎。所以老夫看到你,就知道,我中華這回不會亡天下,絕對亡不了天下!”

  “那你還硬拉著我在這里!”張松齡用手推了推面前的算盤和賬本兒,帶著幾分抱怨的語氣說道。

  擺脫了被當做日本探子處死的危險之后,他就努力尋找從魏莊逃走的機會。可每次剛看到一點兒希望,就會被老師爺當場掐滅。這老爺子人老成精,遠比大當家魏占奎難對付。魏占奎扣住他張松齡,所圖不過是撈一些錢財。而老軍師魏丁留下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張松齡到現在也沒弄清楚。

  “我是為了你好!”駝背老軍師擺出一幅長者的姿態來,低聲教誨,“你去了宋哲元麾下,充其量,不過是個大頭兵。沒準兒哪天一顆子彈打上,就徹底交代了。而在我們這里,你至少是個官兒,輪到誰沖鋒上陣,也輪不到你上!”

  “真沒看出來,我的命在您老眼里還這么值錢?!”非常不服氣,張松齡忍不住冷嘲熱諷。

  “當然值錢了!你想想,從小到大,不算吃穿,光是供你讀書,買紙張筆墨的錢,少說也有六七十塊大洋吧?而那些土里頭刨食的,每年除了吃穿外,能剩下五塊大洋,就樂得蹦高!”駝背老軍師掰著手指頭,跟張松齡一筆筆地細算。“他們打光了,隨便找個地方貼張告示,肯扛槍吃糧的就招來一大堆。你這樣的交代了,有那么容易再招到么。全天下才有多少讀書人,讀書人中又能有幾個算盤打得比你還順溜的!”

  這些話,跟彭學文當日說得意思又差不多了。打仗是大頭兵的事情,讀書人么,只管躲在子彈夠不到的地方,忽悠別人往前沖就行。張松齡不能說這些話沒道理,可內心深處,卻絕不贊成這種論調。倒不是他思想境界有多么高,而是他覺得,如果每個當官的都以這種心態指揮士兵的話,隊伍在強敵面前一觸即潰也是必然。

  “我知道你志向高遠,看不上我們鐵血會這座小破廟。”見張松齡滿臉的不服氣,老軍師繼續諄諄善誘,“可越是小地方,你越容易有機會出頭。去了宋哲元那邊,人家身邊全是槍林彈雨一道滾出來的老兄弟,能有你出頭的機會么?沒錯,他是把學兵營當做軍官種子在培養!可二十九軍的軍官位置,就那么多。原來的幾個派系分還分不過來呢,誰肯給你們這些無根無基的學生娃子騰地方?!你就老老實實在我們這兒干,等跟日本人動起手來時候,,咱們把隊伍拉出去,漂漂亮亮打上幾個勝仗。到那時,無論中央軍還是二十九軍,還不會爭著主動找上門來要求收編咱們?我們這些老東西人家未必看得上眼,你年紀青,有一肚子學問,背后還帶著自己的一幫子弟兄,怎么著不得給個營長,團長當?到那時,你把葫蘆嶼發生的事情朝上邊一捅,那姓秦的再手眼遮天,還能把關系通到蔣委員長身邊去?!”

  注1:文中的亡國與亡天下之辯,出于《日知錄》,是大儒顧炎武在明亡時所寫。

  注2:班定遠,漢代定遠侯班超,年少時不愿做一個書生,投筆從戎,立下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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