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上前線(三下)
無論是從給特務團留種子的角度考慮,還是從不拖累大伙后腿的角度考慮,張松齡都屬于必須留守營地之列。但是他卻認為紀團長對自己有救命之恩,自己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救命恩人身陷重圍卻置之不理!所以死乞白賴地跟著老茍營長,非要對方帶上自己不可。
老茍本來不想答應,卻招架不住張松齡軟磨硬泡,萬般無奈,只好跟他約法三章,第一,路上必須寸步不落地緊跟著石良材,后者干什么張松齡就學著干什么;第二,見到敵人不準冒冒失失開槍,一切行動聽指揮。第三,萬一受了重傷,不得拖累大伙,自己用槍把自己解決掉,別指望任何人救命。如果這三條中任何一條覺得為難,那么就老老實實蹲在三十一師師部等候消息,別給大伙添麻煩。
“成交!”沒等老茍的話音落下,張松齡立刻大聲答應。連續在閻王身邊走過兩遭,他現在已經不覺得死亡有什么可怕。相反,看到那些對自己好的人一個個相繼倒在鬼子或者漢奸的槍口下,才是更大的痛苦與折磨。故而老茍今天甭說約法三章了,就是約法三十章,三百章,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只要讓他能夠參加營救行動,哪怕是用自己的命去換回紀團長的命,他也心甘情愿。
“那你跟小石頭一塊兒去收拾東西。大刀和步槍留下,盒子炮帶上,子彈帶足,再去找別人借一把匕首,關鍵時刻也許用得著!”營長老茍沒想到張松齡這么“有種”,楞了楞,雙目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賞。
“謝長官!”張松齡向老茍端端正正地敬了個軍禮,然后像雪天里的哈巴狗一樣追著石良材收拾行裝去了。軍官老茍看著他雀躍的身影,搖頭微笑。想了想,又抓起三十一師特地給自己配的電話,讓接線員連上了師長池峰城。
池峰城和紀團長也是多年的老交情,發覺后者逾期未歸,心里早就急得火燒火燎。聽老茍在電話里說,要帶著一支精銳小分隊去尋找紀團長的下落,立刻啞著嗓子答應:“需要我們三十一師做什么,你就盡管開口。只要我力所能及,絕不拿瞎話糊弄你!”
“首先我需要你們三十一師擺出一幅準備反攻的姿態來,吸引小鬼子的注意力!”雖然只是個上尉小營長,老茍卻毫不客氣地開始給少將師長指派任務,“其次,我需要你派一支精銳,把我們護送到三十一師的實際控制地區以外,然后就等在那里,隨時準備接應。第三…….”
眼前瞬間閃過一個胖胖的身影,軍官老茍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如果三天之后我也沒回來,幫我把特務團一營送回軍部去。然后,然后跟老營長和,和吳姐他們說一句,我老茍下輩子再來煩他們!”
“混蛋!你說什么呢?姓茍的,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告訴你,姓茍的,如果你死在外頭了,我就他娘的,我就他娘的跟吳姐說…..”電話那頭已經沒有了聲音,池峰城紅著眼睛將鐵皮盒子電話摔在桌子上,然后沖著外邊大喊,“老黃,老黃,去給我抽一百名打過五年仗以上的老兵。找獨立團的劉豁子帶隊,去配合茍有德救人。告帶隊劉豁子,一切行動聽茍有德指揮。如果茍有德沒回來,他也不準給我回來!”
“是!”九十一旅旅長黃鼎新在外邊答應一聲,小跑著去抽調精銳。很快,一百名老兵從各自部隊中被抽調在了一起,湊成一個連。由三十一師獨立團團長劉豁子帶領,去配合茍有德的營救行動。
茍有德那邊,也早已將一切準備利落。見到劉豁子之后,顧不得寒暄,帶起剛剛組建的營救小分隊便走。劉豁子也不啰嗦,率領麾下弟兄緊緊跟上。一行人匆匆離開三十一師師部,沿著放羊人踩出來的小路走了兩個多小時,在一處頗為陡峭的山坡上,慢慢停住了腳步。
“翻過前面那片石頭喇子,就是日軍控制范圍了。這一帶山高林密,附近既沒有公路也沒有鐵路,所以連日本鬼子也看不上眼兒。只是偶爾會派些小分隊滲透到咱們背后添添亂,平常大部分時間里,都是連鬼影子都看不見一個!”
“在這里等我三天!三天后這個時間,如果沒有我們的消息,你就帶領弟兄們回去!”老茍想都沒想,便低聲吩咐。
“好!”劉豁子是個利落人兒,毫不猶豫地答應。隨后,讓開通往山區的放羊小路,用目光給老茍等人送行。
獨立團的老兵們,也知道營救小分隊此去是九死一生。悄悄地排成一個方陣,像接受檢閱的士兵般,望著小分隊戰士從自己面前經過,所有瞪圓的眼睛里寫滿了崇敬。只有一雙眼睛似乎有點兒例外,他的主人站在第一排邊緣,眉頭皺得很緊,臉上有烏云忽隱忽現。
按照跟老狗的約定,張松齡緊緊跟在警衛班長石良材身邊,寸步不落。對方板著臉,他也板著臉。對方挺胸抬頭,他也挺胸抬頭。對方目不斜視,他也目不斜視。但是在忽然間,他隱約感覺到側面的人群中,有一道非常復雜的目光盯著自己,仿佛自己曾經在什么地方得罪過他,或者欠了此人幾百塊大洋沒有還一般!
誰?他迅速扭過頭去,從三十一師獨立團中,將那道復雜的目光給找了出來。對方被嚇了一跳,趕緊又將頭避到一邊,死活不愿跟張松齡的目光相接。然而,他那張皺紋交錯的臉,給張松齡留的印象卻太深刻了,根本不用細看,就能迅速記起。
‘不是不幫你,我自己也上來了!’張松齡停住腳步,沖著廖老大笑了笑,用目光告訴對方,他前一陣子拜托的事情,自己真的無能為力。然后也不管廖老大是否懂了自己的意思,搖搖頭,快速跟上了隊伍!
加上張松齡這個累贅,小分隊才一共十二個人。很快,就消失在亂石怪樹的陰影當中。這種規模的隊伍,肯定不會招來鬼子飛機的光顧。故而大伙也不用再晝伏夜出,頂著烈日往前走便是。
大約走到中午的時分,大伙又登上了另外一座滿是亂石的小山。正被頭頂的烈日曬得口干舌燥之際,前方負責探路的士兵胡豐收忽然蹲了下來,手掌迅速下壓。“準備戰斗!”老茍立刻帶領大伙全部蹲在了亂石之后,同時果斷發出指令。
二十幾把盒子炮形成一個半弧形,牢牢封鎖住了胡豐收身前三丈遠的幾塊巨大的石頭,石頭后,是從另外一側上山的放羊小道,隱隱約約,有石頭子兒從山坡間滾落的聲音。
對面的神秘人物仿佛也感覺到了危險。迅速銷聲匿跡。老茍帶著大伙耐住性子繼續等待,絕不主動將身體暴露在敵人的視線之內。足足在隱蔽處蹲了二十多分鐘,還是沒有看到敵人的影子。
“老朱…..”他擺擺盒子炮,示意一名姓朱的戰士主動獻身去吸引敵軍注意力。還沒等對方回應,蹲在隊伍最前方的胡豐收忽然又跳了起來,同時低聲喊了一句,“都別動,我去!”
說罷,三兩個翻滾鉆到了擋住大伙視線的巨石旁,隨即,又一個魚躍,從石塊上方翻了過去。“喕——”巨石之后傳來一陣驚呼的悲鳴,緊跟著,三頭野羊驚恐地竄過山坡,蹬得石塊紛紛滑落。“他奶奶的!”老茍氣得大罵,趕緊跑過去察看胡豐收的情況。卻看見對方嘴里叼著把匕首,興沖沖地從巨石后探出了一個血淋淋的腦袋。
“羊——,是野山羊。大補!”胡豐收叼著匕首,含含糊糊地顯擺。雙眼之中,充滿了中國農民特有的滿足。
“吃,就知道吃,你他娘的嚇死老子了!”營長老茍按住胡豐收的頭盔,用手掌猛敲。其他弟兄也終于松了口氣,紛紛跑過去,沖著此人亂捶。
“小心,小心。小心被鬼子聽見!”胡封收拎著一只野羊,騰不出手來招架。只要將脊背豁給弟兄們,含含糊糊地討饒,“別,別打了。人人有份兒,人人有份兒。吃,吃了野山羊,才有力氣走山路!”
“你就臭美吧,沒有火,我看你怎么吃!”老茍打了幾巴掌,也就出夠了氣。找了大石塊的陰影下,掏出水壺解渴。
“您就看好吧!”胡豐收得意洋洋地從嘴里取下匕首,迅速將羊皮剝開,從脊背、大腿等部位,扯下一條條紅肉。然后把肉條分給大伙每人兩份,低聲命令:“拿著,拿著,跟我學。”
說著話,他迅速翻開幾塊暗黃色的小石頭,在石頭與泥土的交界處,用刀子刮下一層白霜,緩緩涂在肉條上。然后將肉條往向陽的石塊上一丟,小跑著找老茍去邀功,“這熱天,有半個鐘頭就能曬熟它!然后背在肩膀上,隨時都能咬一口來補充體力。”
老茍將信將疑,抬起腕子看了看手表,知道已經是吃中飯時間。便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思,命令大伙停下來吃干糧避暑。弟兄們早就盼著這句話,答應一聲,紛紛去曬肉干。還不到半個小時,空氣中已經傳來的隱隱的肉香。仔細一看,被大伙擺在向陽石塊上的肉條已經呈半透明狀,晶瑩的油脂順著肉條的邊緣,正一點一滴地往外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