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跟在郭芙身后緩緩而行,楊過小聲的對蕭天賜道:“大哥,這世界當真奇怪,武家兄弟把這姑娘當作天仙一般,唯恐她不嫁自己。其實當真娶到了,整天陪著這般嬌縱橫蠻的一個女子,定是苦頭多過樂趣,嘿,這般癡人,也真好笑。”
蕭天賜笑道:“人家這是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這倆兄弟自小便被她欺負使喚慣了,說不定早就習慣了呢。”
楊過點頭道:“也是,還是龍姐姐好,不僅性子安靜,而且體貼人。”
來到黃蓉平時傳授魯有腳棒法之處,只見武氏兄弟已爬在樹梢,四下張望。蕭天賜三人也躍上樹梢。
郭芙悄聲問道:“我媽還沒來么?”
武修文指著西首,低聲道:“魯長老在那里舞棒,師母和師父走開說話去了。”
郭芙生平就只怕父親一人,聽說他也來了,覺得有些不妥,但見魯有腳拿著一根竹棒,東邊一指,西邊一攪,毫無驚人之處,低聲道:“這就是打狗棒法么?”
武敦儒道:“多半是了。師母正在指點,師父過來有事和師母商量,請她到一旁說話去了,魯長老就獨個兒這么練著。”
郭芙又看了幾招,但覺呆滯,不見奧妙,說道:“魯長老還沒學會,沒甚么好看,咱們走罷。”
蕭天賜見魯長老所使的棒法,與洪七公昔日在哈喇和林所傳于自己的分毫不錯,心中暗笑:“小女孩兒甚么也不懂,偏會口出大言。”
武氏兄弟對郭芙奉命唯謹,聽說她要走,正要躍下樹來,忽聽樹下腳步聲響,郭靖夫婦并肩走近。只聽郭靖說道:“芙兒的終身大事,自然不能輕忽。不過兒相貌堂堂,而且武功不俗,應當是最佳人選了。”
黃蓉道:“你顧念郭楊兩家祖上累世的交情,原本是該的。但楊過這小子狡獪得緊,我越是瞧他,越覺得像他父親,我怎放心將芙兒許他?”
楊過、郭芙、武氏兄弟四人聽了這幾句話,無不大驚。四人雖知郭楊兩家本有瓜葛牽連,卻不知上代原來淵源極深,更萬想不到郭靖有意把女兒許配給楊過。這幾句話與各人都有莫大干系,四人自是都凝神傾聽,四顆心一齊怦怦亂跳。
只聽郭靖道:“楊康兄弟不幸流落金國王府,誤交匪人,才落得如此悲慘下場,到頭來竟致尸骨不全。若他自小就由楊鐵心叔父教養,決不至此。”
黃蓉嘆了口氣,想到嘉興王鐵槍廟中那晚驚心動魄之事,兀自寒心,低聲的道:“那也說得是。”
楊過對自己身世從來不明,只知父親早亡,死于他人之手,至于怎樣死法,仇人是誰,即是自己生母也不肯明言。此時聽郭靖提到他父親,說甚么“流落王府,誤交匪人”,又是甚么“尸骨不全”,登時如遭雷轟電掣,全身發顫,臉如死灰。蕭天賜瞧他如此神色,不由抓住了他的肩膀,輕輕的搖了搖。
郭靖與黃蓉背向大樹,并肩坐在一塊巖石之上。郭靖輕撫黃蓉手背,溫言道:“自從你懷了這第二個孩子,最近身子大不如前,快些將丐幫的大小事務一古腦兒的交了給魯有腳,須得好好補養才是。”
郭芙大喜,心道:“原來娘有了孩子,我多個弟弟,那可有多好。娘怎么又不跟我說?”
黃蓉道:“丐幫之事,我本來就沒多心。倒是芙兒的終身,好教我放心不下。”
郭靖道:“當初本想收過兒為徒,好將一身武功傳于他,也不枉了我與他爹爹結義一場。只是有蕭少俠教他,過兒卻是不愿。”
黃蓉嘆道:“我就是怕他聰明反被聰明誤,因此當初在桃花島教他讀書。盼他將來成為一個深明大義、正正派派的好男兒,到時咱們將芙兒許他,也是心滿意足的了。”
過了一會,黃蓉道:“唉,這件事說來好生為難,就算過兒的事暫且擱在一旁,武家哥兒倆又怎生分解?你瞧大武好些呢,還是小武好些?”
郭芙和武氏兄弟三人之心自然大跳特跳。楊過事不關己,卻也急欲知道郭靖對二人的評語。
只聽郭靖“嗯”了一聲,隔了好久始終沒有下文,最后才道:“小事情上是瞧不出的。一個人要面臨大事,真正的品性才顯得出來。”
他聲調轉柔,說道:“好,芙兒年紀還小,過幾年再說也不算遲,說不定到那時一切自有妥善安排,全不用做父母的心。你要教導魯長老棒法,還要傳授蕭少俠打狗棒心法,可別太費神了,這幾日我總覺你氣息紛亂,有些擔心。我找過兒去,跟他談談。”說著站起身來,向來路回去。
在樹上的四人一聽黃蓉要傳蕭天賜打狗棒法的心法時,都不由驚異的看著蕭天賜,眼里透著濃濃的疑惑和不解。
黃蓉坐在石上調勻一會呼吸,才招呼魯有腳過來試演棒法。這時魯有腳已將三十六路打狗棒法盡數學全,只是如何使用卻未領會訣竅。黃蓉耐著性子,一路路的詳加解釋。
那打狗棒法的招數固然奧妙,而訣竅心法尤其神妙無比,否則小小一根青竹棒兒怎能成為丐幫鎮幫之寶?
黃蓉已花了將近一個月工夫,才將招數傳授了魯有腳,此時再把口訣和變化心法念了幾遍,叫他牢牢記住,說到融會貫通,那是要瞧各人的資質與悟性了,卻不是師父所能傳授得了的。
蕭天賜記性極佳,黃蓉對魯有腳說的口訣和變化心法聽了一遍便已盡數記下。這樣一來,打狗棒法算是學全了。
郭芙與武氏兄弟不懂棒法,只聽得索然無味,甚么“封”字訣如何如何,“纏”字訣又怎樣怎樣,第十八變怎樣轉為第十九變,而第十九變又如何演為第二十變。三人幾次要想溜下樹去,卻又怕給黃蓉發覺,只盼她盡快說完口訣,與魯有腳一齊走開。
可是魯有腳天資不佳,兼之年紀已老,記心減退,一時之間那里記得了這許多?黃蓉反來覆去說了一遍又一遍,他總是難以記得周全。
黃蓉自十五歲上與郭靖相識,對資質遲鈍之人相處已慣,魯有腳記心不好,她倒也并不著惱。苦在幫規所限,這口訣心法必須以口相傳,決不能錄之于筆墨,否則寫將出來讓他慢慢讀熟,倒可省卻不少心力了。
黃蓉第二次懷孕之后,某日修習內功時偶一不慎,傷了胎氣,因是大感虛弱。這日教了半天,頗感疲累,倚在石上休息,合眼養了一會神,叫道:“芙兒、儒兒、文兒、一起都給我滾下來罷!”
郭芙等三人大吃一驚,都想:“怎么她不動聲色,原來早知道了!可是為什么她沒叫蕭天賜和楊過一起下去呢?”
郭芙笑道:“媽,你真有本事,甚么都滿不過你。”說著使一招“乳燕投林”,輕輕躍在她面前,武氏兄弟跟著躍下。而蕭天賜和楊過則是面面相覷,不知是該留還是該下。
黃蓉哼了聲道:“憑你們這點功夫,也想偷看來著?若是連你們幾個小賊也知覺不了,到江湖上行走,只怕過不了半天就中歹人埋伏。”
郭芙訕訕的有些不好意思,但自恃母親素來寬縱,也不怕她責罵,笑道:“娘,我拉了他們四個來,想要瞧瞧威震天下的打狗棒法,那知道魯長老使的一點也不好看。娘,你使給我瞧瞧。”
黃蓉臉色一變,問道:“什么四個人?”然后霍然轉身朝郭芙剛剛呆的樹上看去,只見蕭天賜和楊過一臉尷尬的站在樹上。
她發現不了蕭天賜倒覺得正常,但居然連楊過也沒發現,黃蓉心里就相當驚訝了。黃蓉由于懷孕的原因并未服下蕭天賜贈予的丹藥,楊過在服過培元丹后,如今的修為已遠在黃蓉之上,再加上在樹上特意用了隱匿氣息的法門,黃蓉豈能發現他的氣息?
蕭天賜和楊過從樹下躍了下來,落在黃蓉面前,蕭天賜摸了摸鼻子道:“郭夫人,無禮之處還望見諒。”
黃蓉嫣然一笑道:“有何無禮的,這打狗棒的心法本就要傳給少俠的,想來現在少俠已經都記下了吧。”
蕭天賜點頭道:“已經學全了,就不勞郭夫人再費心了傳授了。”
郭芙攬著黃蓉的手道:“娘,你為什么會傳打狗棒法的心法給蕭大哥呀?幫規不是不準打狗棒外傳嗎?”
黃蓉道:“這是七公他老人家的旨意,七公只傳招式,不傳心法,而娘只傳心法,不傳招式,這樣我和七公都算不得違反幫規。”
魯有腳嘆道:“若是蕭少俠肯來做丐幫幫主就好了,以蕭少俠的人才武功,定然能讓丐幫重振百年前的聲威。”
蕭天賜笑道:“魯長老過譽了,蕭某一向懶散慣了,哪管得好若大的丐幫,恐怕到時丐幫被我弄成一盤散沙了。”
魯有腳只是搖頭笑了笑便不再答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