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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卿本佳人

  洗浴中心沒有別人知道劉欣和媽咪陳曾經是在同一家國有企業中上班的同事。這也沒什么好奇怪的,陳姐不可能生下來就是媽咪,劉欣也不可能生下來就是雞。路是自己一步步走出來的,想到了陳姐,劉欣也陷入到自己的回憶中——

  劉欣上學的時候成績還不錯,就算考不取重點大學也有希望去讀一所普通的大學,但是當時家里的情況卻不允許她這樣想。母親一個人微薄的收入不可能在承擔一家三口人生活的同時再支付劉欣和妹妹的學費,尤其是上大學的費用。所以劉欣選擇了一所中專,就想早點畢業找一份工作。(現在那所中專已經改名叫某某大學了,學校還是那所學校,老師還是那些老師,劉欣想起來就忿忿不平!)十八周歲那一年劉欣中專畢業,很幸運的在某個國有大企業找到了一份輕松的工作。

  之所以說幸運,確實是很幸運,當時雖然就業不像幾年后這么緊張,但是大學本科生找一份好工作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而劉欣就找到了這樣一份工作。當時她投出簡歷并沒有報什么希望,然而那家單位卻給了她面試的機會,而面試的時候也輕松通過,留在公司總部辦公室做文秘。每月一千六百多元的工資現在看來雖然不高,但是在當時當地已經不少了,何況工作很輕松。后來劉欣聽說是公司負責人事的副總鄭松江在一堆簡歷當中親自挑中的她,劉欣一度對他很感激。

  但是這種感激之情在三個月后就蕩然無存了。就是這個鄭總,有一次叫劉欣送文件到他的辦公室,卻把手伸到了她的裙子下面,而劉欣毫不客氣的打翻了桌子上一杯滾燙的茶……。當時辦公室里沒有別人,劉欣后來也沒有提這件事情,鄭總也像什么也沒有發生過一樣。但是一個月后的機構改革中,劉欣被調整到了公司下屬單位的車間。車單的工作不想辦公室那么輕松,基本上是密集型勞動,工作環境極其惡劣和挖煤差不多。所以劉欣辭職了,由于還在試用期,辭職的過程并沒有太多的麻煩。

  剛辭職的時候劉欣很天真,也很單純,單純中還有少年人的意氣,以為自己有著滿腔的激情,想憑著自己的能力在社會上打拼一番事業(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能力)。但是這種意氣很快就被無情的現實消磨一空。辭職后從十月到第二年春節劉欣一直在失業中,不斷在各個人才市場和招聘會上找著工作。

  隨著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存折上的錢越來越少,再找不到工作劉欣就無法生活下去,但這種情況她又不想和家里人說,說了也沒有什么用處。劉欣沒有學太多的專業知識,又沒有工作經驗,找一份好工作很難。其實也不是什么工作都找不到,人才市場當中有很多用人單位根本不用面試,去了就可以上班,不過那樣的工作,不說也罷!劉欣也試過幾家,不僅干不下去,而且往往倒貼時間與金錢。

  春節后,劉欣從家中回到了哈爾濱,當時的處境只能用窘迫來形容,身上只剩下二百多塊錢,再找不到一份有吃住的工作恐怕只能流落街頭。她仍然在人才市場和中介公司之間尋找機會,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劉欣曾經和一家服務公司的經理談過挺長時間,經理說她很年輕,出去人們都會認為她是在校的大學生,可以加入到他們公司中來,主要業務就是陪伴接待客戶,并且一再說她長的很漂亮是工作優勢。劉欣明白他的意思,但她沒有接受這樣一份工作的,因為當初劉欣就是因為類似的原因失去了一份本來很好的工作。

  天無絕人之路,就在劉欣即將走到絕境的時候終于找到了一份工作。找到工作的原因很簡單,因為現實逼迫她不得不放棄原本的理想和自信,老老實實的到一家外資企業的車間去當一名女工。在這之前劉欣偶然碰見了原先在一家公司工作的陳姐(當然也就是后來漢豪洗浴中心的媽咪陳),陳姐見了她窘迫的情況,將錢包里面的五百多塊錢都掏給了劉欣,只說了一句:“我現在也沒多少,你先拿著,趕緊找一個有吃住的工作,再買一套新衣服。”

  也許人在極度困頓的情況下,心態也會扭曲,在接受別人幫助的同時也是在蠶食著自己的自尊,就算男人也會承受不住,何況不到二十歲的弱女子,但劉欣卻挺過來了。就是陳姐的那一番話和那五百塊錢讓劉欣支持到重新找到工作,同時也摧毀了她原先的理想自信。劉欣的新工作單位是一家臺商投資的化工企業,劉欣是生產線上的女工,而與她一同上班的工人大都是從全國各地的農村招來,經過短暫培訓就匆匆上崗。

  工作的內容不復雜,劉欣也曾經在原單位的車間待過一個月,只是這里的環境還要差多了。昏昏暗暗的地方,一臺臺陌生的機器,線上的工人也和機器一樣重復著簡單而繁重的勞作一刻也不能停。此時的劉欣已經沒有后悔和選擇的余地了,這里一個月有六百元的工資,而且還管午餐和晚餐兩頓飯,最重要的是有宿舍,雖然是八個人擠一間的上下鋪,總算是省了每個月的房租費用。

  就這樣劉欣工作了半年多,生活枯燥之極,幾乎沒有什么業余活動,每天收工后已經很累只想躺在床上休息。半年之后劉欣總覺得自己有一點不對勁,她發現每天早上起床時枕頭上總是有很多頭發——劉欣已前并沒有脫發的毛病,而一頭烏黑的秀發一直是她的驕傲。可是現在的頭發已經變得日漸枯黃,每次梳頭梳子上都能粘下來十幾根。

  工作雖然艱苦,畢竟保證了劉欣的生活,她這段時間先后給家里寄了一千五百塊錢,自己的存折上還有一千八百塊,劉欣平時很節約,幾乎不花什么錢。但是后來公司里的一個大學生告訴了劉欣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這個大學生是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也姓劉,是個助理工程師,大家都叫他劉工。劉工對劉欣顯然有那么一點特別的意思,每次吃飯時總是愿意和她坐在一起,關于劉欣掉頭發的事情也是一次談話間他跟她解釋的:她們車間生產工藝過程有中長波電離輻射,本來在機器和工人之間有保護隔離裝置和安全距離,但為了節約生產成本,工廠沒有安裝。

  從此劉欣知道了車間的工作對人的身體有傷害,掉頭發也是這個原因。但在當時劉欣并沒有想辭職,至少沒有想立刻就辭職。有人也許不理解,對于當時的劉欣來說,多掉幾根頭發總比流落街頭要好。劉欣想她還年輕,也許還可以再堅持一年,至少等到妹妹讀完高中再考慮換一份工作。

  可是兩個月后劉欣還是辭職了,辭職的原因不是因為她的頭發,而是她親眼看見了車間里所發生的一件慘劇:那是一月的一天下午,天氣非常寒冷,劉欣正在生產線上做著自己的工作,精神麻木并沒有注意到周圍發生的事情,不遠處傳來“砰”的一聲,車間里突然有一陣騷動,眼前的生產線也停了下來。劉欣這才注意到身邊的人都圍向不遠處的某個地方,也走了過去。在半圓形的人群中間,機器的前面,有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卷曲著倒在地上,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焦糊的味道。

  這個女孩來自河南農村,和劉欣住在同一間宿舍里。這是一起觸電事故,事故的原因據說是工人的違規操作。其實劉欣知道這是因為長期從事機械的超負荷勞作導致的精神恍惚,她站在生產線上也常常會感到精神恍惚,而面對的是上百萬伏的高壓電火花。工廠來了幾個人將女孩的尸體抬到了門衛室里,上面蓋了一塊白色的編織布。出了這樣的事情,車間的生產并沒有停下來,很快機器恢復運轉,廠方要求工人們又回到生產線上去工作。

  后來劉欣在宿舍中見到了收拾遺物的女孩的父母,滿是皺紋的臉,眼神中有木訥、悲傷與絕望,讓人不忍心多看一眼。廠方賠了三萬五千塊,事情就這樣解決了。事情雖然解決了但并沒有結束,很快車間就傳出了鬧鬼的消息。先是有一個上夜班的工人說看見那個女孩仍然站在她工作過的機器前哭泣,也有人說那臺機器的電火花中總是發出奇怪的似乎是人說話的聲音。如果一個人看見可能是謠傳,可是到后來,這個車間里幾乎所有的工人都曾見過這個女孩。直到有一天劉欣上夜班的時候,她也看見了。

  確實是那個女孩,靜靜的站在機器前,身上還穿著她臨死前穿的衣服。她沒有像傳說中那樣在哭泣,而是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見這樣一幅場景,劉欣突然覺得非常害怕。后來劉欣回想起當時的情況,不知道她當時在怕什么,她覺得自己其實沒有必要害怕這個不幸的女孩,就算她已經化為鬼魂,難道在內心中恐懼別的什么東西嗎?經過這一晚的遭遇,劉欣終于決定辭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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