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蕭探花又是一篇大賦獻上。
蕭探花乃是天武三年的殿試第三,太祖欽點的探花郎,以才名而著天下。尤其在詩賦之上,當世無人能出其右。甚至有人評斷,蕭探花的賦風,已不亞于古朝的司馬君。
太祖愛其才,點了探花不久,便將長寧公主許配于他。于是蕭探花便成了太祖的東床快婿,當朝的駙馬爺。
今日乃是老丈人的大壽,作為女婿自然要表示一番心意。
也不愧當世第一才子的稱號,蕭探花一篇歌功頌德的大賦,做得是洋洋灑灑,一派煌煌景象,深得太祖之心。
眾臣不停的擊節較好,就連太孫朱守文,也是頻頻點頭,對自己這位姑父的大才,甚為欽佩。
接下來,又是一波進獻賀禮。
都是些奇珍異寶,自然沒有人蠢到會和安樂公一樣,成箱成箱的金銀往大殿上搬。
最奇的是,朱信小世子居然牽來了一頭四只角的梅花鹿,說是送給皇上放在御花園里養著,慢慢觀賞。
那鹿雖然新奇,不過牽著活物上殿,畢竟也有失體統。
不過眾人都知道這小世子極不靠譜,老王爺也嬌慣的很,見皇上沒有不喜,也便一笑了之。
“皇爺爺,從燦奉父王之命,給皇爺爺祝壽。”
見眾人都獻得差不多了,朱從燦也站了出來,“這幅對聯,皇爺爺讓從燦送入京都,以為皇爺爺賀壽。”
說完,將隨身帶著的一卷油布打開,取出一張上等宣紙制成的條幅。
朱從燦將條幅在長案上鋪開,眾人定眼望去,見條幅上寫著一副對聯。
上聯是:風吹馬尾千條線下聯是:日照龍鱗萬點金 見了這十四個字,有些老臣便記起了一些往事。
那是頭幾年春狩的時候,太祖見到奔馬揚起的尾巴,忽然興致所至,隨口出了一道上聯,便是這“風吹馬尾千條線”。
天子的對聯,臣下自然不敢隨便亂對。太祖便這上聯發往鎮守各地的皇子們,那些藩王有對出的也有對不出的,卻都不甚合太祖的意。
今日冀王這七個字的下聯,對賬工整,磅礴大氣,喻義又十分吉祥,體現了太祖人間真龍的身份,在今日壽誕獻上,顯得極為適宜。
眾臣稱贊冀王才氣之余,也極為佩服他的心思。
眾人皆在議論這幅對聯,只有蕭探花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張紙,眼中漸漸露出駭然之色,發出了一聲驚呼,“這是蘇大家的真跡?”
“蘇大家?”
眾人聞言,先都是一愣,接著都反應過來這三個字意味這什么,紛紛轉頭看向那副對聯。
蘇大家乃前朝人,據說是十三歲時便得中解元,由此聞名天下。世人皆道蘇大家來年定然是狀元及第,從此飛黃騰達。誰知道造化弄人,第二年的春闈,蘇大家不僅沒能殿試掄奎,居然連進士都沒中。世人嘆息之余,也沒放在心上,以為蘇大家年紀尚幼,將來定然還是要高中的。
誰承想,接下來連續三次的會試,蘇大家依然名落孫山。
此時他已是二十有余,對一般人來說,尚屬年輕。可蘇大家自幼成名,遭了連番的打擊,居然有些心灰意懶,便斷了那科舉的心思,從此無意仕途。
由是蘇大家便流連花間叢中,不與權貴官宦為伍,卻與那些鶯鶯燕燕打的火熱。又為青樓女子寫就了無數的詞曲,那字字句句都寫在那些女子的心坎上,便被天下脂粉引為知己。
后來先朝末帝繼位,因仰慕蘇大家的才名,欲招他進宮,做個棟梁之臣,卻被他婉拒了數次。好在先朝末帝性子平柔,蘇大家既然不愿承奉圣恩,他倒也沒有強求。只是對著身邊的內侍淡然一笑道,說了句,既然他不愿來伺候我這個天子,偏愛那些胭脂紅粉之地,那就讓他做個花間天子吧。
從此,花間天子的名號便傳遍天下。
蘇大家卻從此隱了身跡,極少在世間出現。
聽聞他最后一次現身,乃是先朝末年時節。
當時江南有座聞名天下的相宜舫,乃是世間煙花最盛之地。
這一年,相宜舫上來了一位客人,見了舫中的所有姑娘,都不滿意。那做媽媽的平日是被奉承慣了的,見這客人百般刁難,便欲翻下臉皮來攆人。好在那客人雖是挑剔,出手卻毫不含糊,于是看在銀子的份上,老鴇子也只好強忍著伺候。
于是便喚了三個還在雕琢中的心頭肉出來,去招呼那看上去極為落拓卻又十分多金的中年書生。
誰知道這一番,便成就了那三位姑娘在天下的名聲。
初見初雪,中年書生原本有些渾濁的眼睛頓時一亮,喝了聲好,又說了句“初雪勝晴”,浮了一大白。
再見莫笑,連道了三聲好、好、好,又呼道“拿筆來”。片刻之間,便揮就“莫笑人消瘦,春風最解語”十個淋漓大字,浮了三大白。
最后見到殷舞,卻是不言不語,忽然嘆三口氣,又對天大笑三聲,從袖中掏出一卷紙墨,放在殷舞手中,便躍入湖中,踏波而去,不知所蹤。
殷舞打開那卷紙墨,封皮上書著“河山亂”三個大字。
后來漸漸有些風聲傳了出來,說道是花間天子蘇大家重現人間,曾在西子湖的相宜舫春風一夜。
由是“初雪勝晴”、“莫笑人消瘦,春風最解語”兩句便流傳開來,初雪、莫笑也因這兩句而得名,揚于天下。
更可嘆的是,三年后殷舞姑娘憑著一曲《霓裳亂》之舞名動天下,多少人夢寐以求而不可見。可是很多人都奇怪,既然初雪、莫笑是柳天子為二位姑娘留下的名字,殷舞二字卻不知又出自何處 沒人知道,那卷《河山亂》的首頁,及書著“殷殷切切,且行且舞。得女如此,夫復何求?一舞傾人城,再舞傾人國”幾行字的卷末一頁,卻早就被殷舞付之一炬。
后來先朝末帝也聽聞了殷舞姑娘的艷名,于是召入宮中,從此《霓裳亂》之舞便為宮中專屬。
再不久,天下大亂,群雄逐鹿,先朝終失其鼎。
先朝末帝將禁宮付之一炬,殷舞姑娘自然同赴火海,《霓裳亂》之舞也從此絕跡世間。
蘇大家“一舞傾人城,再舞傾人國”的讖言,到此應驗。
此乃前朝秘辛,世人知之甚少。
只是蘇大家的書畫,卻是世間一絕,當年便有公論,乃是三百年來第一人。便是與歷朝歷代的書畫大家相較,都不遑多讓。只是他的真跡,傳世極少,本朝以來,更是見所未見。
眾人都沒想到,冀王居然能夠請到他,寫下這十四個大字。
撇開對聯本身的喻義不說,止是蘇大家的絕世真跡,便是價值難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