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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暗室

  崔府內宅的一間昏暗的屋子里,只點著一盞豆粒大的油燈,崔日用坐在油燈的一頭,另一頭坐著一個頭裹布巾的闊臉漢子,兩人的說話的聲音很低,此情此景自然不會說什么見得光的好事,二人都是慎重其事的樣子。

  闊臉漢子沉聲道:“陛下說上回的事怪不得崔侍郎,是那劉丞相辦事不密,竟然在半道讓人給劫了信札。”

  崔日用沉思著什么,隨口問道:“陛下……是指三郎么?”

  “還能有誰?”闊臉瞪眼道,“龍椅上坐的那人算是皇帝么,提線木偶罷了。”

  崔日用的眉頭一直不能舒展開,又沉吟道:“上回那事兒,你們準備得不夠充分,而且還泄密了,我在河南道還有親戚宗人,迫不得已才搶先一步向太平公主自首……雖事出又因,不得已而為之,可劉相公(劉幽求)的家人因此被朝廷下派的酷吏周彬虐待致死,以后我見了劉相公,如何交代?”

  闊臉人愕然道:“這都什么時候了,還計較這些小節作甚?就算他劉丞相和您有私人過節,但比得上社稷大事重要么?任何事還是陛下說了算,陛下知道您崔侍郎沒有過錯,自然會說公道話,劉丞相能怎地?”

  崔日用沒有答白,很猶豫的樣子,只聽得闊臉漢子繼續勸道:“崔侍郎,某奉勸您一句,有些事兒不是越膽小謹慎就越穩妥,人家都把你們家欺負成這樣了,這日子很好過么?凡事得把準大義,只等那妖婦(太平公主)一命嗚呼,宮里朝廷一盤散沙之時,陛下順應天命,名正言順地興王師開拔京師,大事可定!偽皇(李守禮)本無名義登基,是妖婦扶持上去的,只有陛下乃上皇嫡系子嗣,受命于天,天道所歸……”

  闊臉漢說得興起,話還沒說完,突然一陣敲門聲把他的長篇廢話給打斷了,嚇得他的臉色都白了,頓時看著崔日用沉聲道:“你不是說這里不會有人來?”

  崔日用道:“沒有我的允許,下人不敢到這里來的,兄臺勿憂,我去看看。”

  桌子上的油燈微微晃動著,是從窗戶縫隙里灌進來的微風,讓本來就幽暗的屋子里明暗交替,搖曳的燈火更讓你心生恐懼。

  崔日用起身向門邊走,闊臉漢子也站了起來,看見后面有道簾子,便閃進暖閣去了。崔日用走到門后面,沉聲問道:“誰?”

  一個女人的聲音道:“阿郎在和誰說話?”

  一聽是老婆賈氏的聲音,崔日用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伸手放到門閂上時,又頓了頓問道:“就你一個人嗎?”但他很快發現這句是廢話,如果真有事,他崔日用一介文官能有啥辦法,便拉開了門閂。

  賈氏聽得門閂響動,一把推開門走了進來,沒好氣地說道:“不是我一個人還有誰……剛才我明明聽到里面有說話的聲音,阿郎在和誰說話?”

  崔日用正色道:“我在說正事,你一個婦道人家管這些作甚,操持家事才是你的本分。”

  這時簾子后面的闊臉漢子忽然走了出來,抱拳道:“在下見過夫人。”

  賈氏見是個陌生人,而且是麻衣布巾的平民打扮,疑惑道:“閣下是……”

  闊臉漢子指了一下門道:“一會再說如何?”

  “哦……”賈氏便回身去關門。崔日用皺眉道:“你倒好,也不見外,我這里正待客,你個婦道人家摻和什么?”

  闊臉漢子好言道:“夫人不是外人,一起聽聽也無妨。”他也是有自己的考慮,因見崔日用很猶豫,想著如果把崔莫那事兒說出來激這個婦人,定然能影響崔日用的決斷……做母親的總是比男人更在意自己的子女。

  賈氏見房間里如此昏暗,一看氣氛就是說密事的環境,受好奇心驅使自然不愿意走,很想聽聽。

  闊臉漢子有些迫不及待地把之前對崔日用說過的事兒又說了一遍:“陛下雖然暫時韜光養晦,但在京里還有人,這消息絕對靠得住。昌元二年六月初七,是京兆府王少尹的生辰,數名官員在其家中飲酒,王少尹酒后吐露真言,當初令公子過世時,京兆府的人在其房中發現了蛛絲馬跡,一根細長的銀絲……”

  賈氏忙問道:“這是什么意思?”

  崔日用忙道:“說了你也不懂,問那么多干甚?”

  闊臉漢子搖頭道:“其實很簡單,銀絲能導雷電下來,不信你們可以試試。況且這事兒本就蹊蹺,令公子好好的呆在屋里睡覺,房屋四處都無損,怎么被雷劈了?”

  賈氏面有怒氣:“你是說這件事根本不是天災,而是人禍?是有人故意謀害莫兒?”

  “不是這樣還是怎么回事?”闊臉漢子正色道,“當時王少尹親口說的此事,聽見的不只一個人,難道他一個京兆府的大員還會無事生非捏造流言?”

  “是誰!?”賈氏騰地站了起來。

  聯系當時的事情一想,除了薛崇訓敢干這種事還有誰?崔日用嘆了一口氣問道:“河東王知道消息泄露了么?”

  闊臉漢子不以為然道:“當時幫他掩蓋此事的人便是朝中宰相李守一,結果消息泄露,李守一會不知會河東王?”

  賈氏又是傷心又是憤怒,眼淚都流出來了,臉在昏暗的燈光下是不是反射著水的反光。倒是崔日用沉得住氣,沉思著什么一言不發。

  闊臉漢道:“薛崇訓這個人心狠手辣,當初發動宮變時,連妖婦(太平公主)都沒準備好,他就突然發難。以他的行事風格,肯定不會給對手以任何機會,恐怕在崔侍郎猶豫不決的當口,人家已在磨刀霍霍準備找機會先下手除掉隱患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賈氏聲調走樣,又是淚水又是怒火,“這狼心狗肺的東西!不把人的性命當回事,視人命如草芥……”

  闊臉漢趁機說道:“現在正有機會報仇雪恨!據可靠消息,妖婦已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妖婦一去,薛崇訓靠誰去?只要崔侍郎加入陛下的陣營,以后平步青云自不必說,陛下已明話許諾,將妖婦全家處死為崔侍郎的公子報仇!薛崇訓本人,盡可以交給你們,你們想他怎么死就怎么死!”

  賈氏幾乎失去理智,仿佛事情已經成功了一般,咬牙切齒地說:“我定然一塊塊把他的肉割下來吃了!”

  崔日用沉聲問道:“勝算幾何?陛下要我怎么做?”

  闊臉漢子掏出一份信札放在桌子上:“陛下親筆手書!對了,上回那事是劉幽求自作主張,他在嶺南相距太遠,陛下沒來得及勸住。這回不同,此當天賜良機之時,全盤策略由陛下一手主持,幾乎萬無一失!”

  他越說越興奮,仿佛高官厚祿在向自己招手:“屆時陛下登高一呼,豎起大旗聲張正義,王師直指京師,沿途各地將士為誰賣命?朝里還有誰值得大伙賣命?為那昏庸無能的偽皇?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話,天下都知道偽皇是什么樣的人,何況登基稱帝本就不合禮法,根本就沒有皇帝的資格。咱們一路進京,根本無人敢擋,只要到了京師,宮里還有陛下的太上皇聲援,加上陛下在士人心中的明主地位,皇位穩如泰山,大事輕而易舉!”

  賈氏倒是不如崔日用一般瞻前顧后,直接表態道:“我還能聯絡賈家的人一起參與大事。”

  闊臉漢忙道:“那倒不必,雖然賈門是侍郎的姻親,但終究不似崔侍郎一般靠得住,以免打草驚蛇,崔侍郎一直就是陛下那邊的人,陛下信任你……大事陛下在信中已有詳盡細述,你們先穩住,等到時機一到,就秘密出京回河南道招兵買馬策應王師,并設法合兵一處壯大實力一并進京。到時候陛下頒檄文聲討偽皇,天下云起響應,崔侍郎可趁機聯絡地方親朋好友一并參與。”

  崔日用很沉靜地問道:“陛下在哪里起事?”

  闊臉漢神色尷尬道:“這個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得到上峰的命令來辦事的。這樣也好,不正說明陛下是周密安排,凡事都考慮周全了么?到時候了您就知道陛下在哪里了,之前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便是。”

  崔日用想了想道:“那成,就這么說定了。”

  闊臉有些驚訝,沒想到崔日用答應得如此快,不禁問道:“就這么說定了?”

  “不然還要怎樣?大丈夫一言九鼎。”他說罷拿起桌子上的書信飛快地瀏覽了一遍,并細細地確認了筆跡,然后毫不猶豫地伸到燈前點燃。

  “這……”闊臉漢子伸手想阻止時,信札已經燒起來了。

  “怎么?”崔日用道,“我知道是陛下的書信就行了,留著是個隱患。”

  “也是。”闊臉漢忙道,“那侍郎寫封回信,我好回去交差。”

  崔日用沉默了片刻,當下就提起筆在舌頭上舔了舔,展開宣紙寫道:崔某答應信中所言。想了想又留下了年月日。

  闊臉漢愕然道:“就寫這么幾個字?”然后又有些動氣道,“在下費了那么多口舌,敢情崔侍郎仍打算站在墻頭看風向?”

  崔日用道:“太平公主是不是真的病入膏肓,我只能憑你一張嘴說。如果確如你所言,崔莫自然照今日商議的辦……就算陛下怪我,等大事即成之日,也會念在崔某的功勞不予過多為難,就算功過相抵。崔某不求大富大貴,也不貪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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