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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江戶前終極二十貫(六)

  霓虹自古以來就是重視尊嚴和榮譽感的國度,這和極端的武士道教育脫不開關系。

  天草豬四郎的一席話就差沒直說,不要丟了霓虹人的臉面。

  哪怕吃完這一頓飯馬上要去切腹,也要體面的吃完這一頓。

  在民族尊嚴的激勵下,眾人飛快的調整好狀態,迎接向陶燃的第二貫。

  布丁在一旁看著,不得不為這些人感到可悲,又感到可憐,真是狹隘的民族情節和民族立場。

  明明就是自己不對在先充當了施暴者,如今在見到了受害者強大之后,又害怕被對方報復。

  欺軟怕硬,難道就是所謂的士道嗎?

  千年形成的士道文化,只怕被那些瘋子給徹底歪曲了吧。

  不僅歪曲了還不夠,現在又來霍霍這些年輕人。

  人卑鄙和下流起來,果然是沒有底線的。

  面前人是什么想法,陶燃沒興趣,他只專注于自己手上的壽司,把每一個細節都做到極致。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狠辣至極者,莫過于忘情。

  不食人間,太上忘情,猶如天地之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仙佛神魔,哪個會對蕓蕓眾生產生什么興趣,又從何談及人情可言?

  刀光縹緲,似夢如幻,陶燃的刀法之快,好似書法家手中的筆鋒,鸞跂鴻驚,以龍蛇之勢而起,亦以龍蛇之勢而終。

  不知道為何,眼前的這番景象,川桑不禁想起了一句詩:“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他的命運會不會是飛鴻踏雪,他不知道,或許就如同這煙月般的刀光一樣,在虛無之中落幕。

  若是早知道面對的是這么個存在,打死他都不會來。

  ——可現實沒有若是。

  那雙手依舊是那么的沉穩,那么的靈秀,那么的神速。

  伸手便是探囊取米,張弛合握之須臾,沉降起伏之剎那,米粒的乾坤變換,盡數浮現于指掌之間,短短數秒,壽司如星火墜地般誕生。

  這一貫依舊是白,不僅如白璧之無瑕,也在無瑕之中透出一股晶瑩。

  如果說,之前的那一貫寒鲆是白玉,那么這一貫,就是一顆明珠。

  壽司放于板上,一白一黑,宛若白日黑天,既似陰陽之昏曉,又如造化之神秀。

  那落下的瞬間,細微卻極其明顯的沉降感,讓面前的人心驚。

  這么短的時間里,陶燃是怎么把空氣打進去的,由于空氣層的存在,舍利在進入到口腔時,才會迅速的散開。

  眼尖的天草豬四郎再次發現,這一貫的魚肉竟然是八片合一,每一片都比蟬翼還薄,因此才會有這樣的通透晶瑩,當八片重合在一起時,不看邊緣根本就看不出來。

  這一幕讓天草豬四郎通體發寒,不禁想到:眼前的這個男人,他真的只是個高星名廚嗎?或者換一個問題,他真的是個人類嗎?

  “第二貫,墨烏賊,十日熟成,20攝氏度。”

  依舊從天草豬四郎開始,他二話不說就把這貫墨烏賊放進了嘴巴里。

  板場之前,再一次陷入了沉寂,比之前更加良久的沉寂。

  盡管眾人還能感受到這是烏賊的口感,可烏賊肉卻彷如奶油一般在口腔中飛快的融化,八片薄過蟬翼的墨烏賊結合在一起,最大程度的引出了烏賊綿密柔順的口感,與口腔中崩散開來的醋飯混合,讓人欲罷不能。

  極致的柔順之后,緊隨而來的,是墨烏賊壓倒性的甘甜,直達眾人的靈魂深處,讓他們停止思考。

  吃這樣美味的壽司料理時,想其他事情。

  ——是在犯罪,徹頭徹尾的犯罪。

  “完全技法上的勝利,壓倒性的碾壓,不可能贏的,任何人在江戶前壽司這塊,都沒辦法贏過這個怪物。”

  天草豬四郎覺得自己都有些癲狂,有些歇斯底里。

  可沒辦法,這完全就不是一個層次上的較量,敗得徹底,敗得毫無懸念。

  明明口感和味道上,都是正宗到不能再正宗的江戶前壽司,但陶燃卻在這兩個方面展現出了壓倒性的統治力。

  這種感覺,讓他們感到更加的絕望,連技法和手法都看不穿,就別提什么學識了。

  即便掌握了食材的認知學識,又能怎樣?

  他們根本復制不了這種極端的技法,沒人的壽司能做成這樣。

  簡直就像是幻想中的造物,這壓根就不是人世間的東西。

  “再過40年,不……再過60年,我可以做成他這樣嗎?我這輩子能做成他這樣嗎?”

  魚住純也開始了,下意識的想到:

  “如果不能,那我的人生還有什么意義呢?我這40多年的努力,又算是什么呢?一個20出頭的年輕人,都可以輕易的吊打我……”

  與此同時,陶燃的第三貫開始了,而面前的十人,也發現了這場壽司宴中最可怕的東西。

  ——那難以想象的連貫性。

  任何人的壽司都沒可能做到這樣的速度,與布丁先前的那次試菜中發現的一樣,速度既是極致的體現,也是優勢的體現,一貫壽司與下一貫之間的銜接緊湊,更能夠形成獨特的味覺連鎖,讓食客們產生類似壽司交響曲一般的極致體驗。

  這也是為什么陶燃的套餐只包含了壽司,而不存在酒肴的部分。

  因為只有這樣,才是最純粹的極致。

  俗話說得好,事不可一而再,再而三,也就是所謂的事不過三。

  在陶燃的第三貫中,天草豬四郎仿佛看到了另一番光景。

  陶燃的手法雖快,卻也有著相對舒緩之處,一疾一徐,疾如風,徐如林。

  手掌張弛握合的剎那,陶燃的氣場也在變化,一張一弛,有如文武之道,侵掠如火,不動如山。

  這四種特征充斥在一起,便是戰國大名武田信玄提出的“風林火山”,而這四個字的出處,則源于華夏的兵家名著《孫子兵法》的軍爭篇。

  優秀的廚師,遠不止技術層面的精通,自然也包含著哲學和藝術,就如華夏廚師做蹄髈時,放進一小塊的金華火腿,組成金銀蹄陳鮮互映,就是所謂的哲學體現,或者說精神體現。

  可天草豬四郎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人的體現,竟然會是兵法。

  ——這人,是天生的料理戰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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