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收獲?”
賀蘭越很遺憾:“他家里很干凈,屬下什么也沒有搜到。”
明珪了然,他早就料到會是這個結局。
滿肚子都是心眼的張玄一,怎么可能讓人捉住把柄。
“不過,”賀蘭越想了想,又補充道:“屬下可以斷定,他一定是個假道士。”
明珪笑了,示意他說說看。
“屬下見過道士的陣勢,有符咒、有羅盤、再不濟,也該有幾本看相、算命的書冊。可是張玄一的家里,根本就沒有這些東西。”
“屬下想,道士身份肯定是一個偽裝,此人長期潛伏在長安城,一定是另有圖謀。”
這倒是一個可行的調查方向,查明假道士的真身,在太后那邊,他也好交差了。
“他讀的都是些什么書?”
“都是正經的學問書,漢書、左傳,還有不少,反正就是沒有和修道有關聯的。”
“而且,屬下還發現,”賀蘭越有些為難,他不知道這件事是當說還是不當說。
“發現什么?”
“屬下發現,張玄一的家里有一張揚州地圖。”
“什么!”
…………
朱雀大街以東第二街,安善坊。
此地距離皇城較遠,又無道觀、寺廟等吸引人流的建筑,故而,人煙稀少,商戶不興。
唐高宗時期,他有意發展此坊,設立中市,專門經營牛馬、驢騾子買賣。牙儈、牙婆在此處也是異常活躍,只因這里是長安城最大的奴婢買賣市場。
這里的房屋窄小,里坊內的道路也沒有得到很好的養護,常年累月不是塵土飛揚,就是泥濘不堪。
安善坊變成這副樣子,全是人們故意為之。
這里經營的生意,到底也是不那么光彩的,從老板到居中人都希望不要引人注意,悶聲發大財。
到了光宅年間,買賣牛馬的生意已經漸漸衰落,倒是買賣奴隸婢女的生意蒸蒸日上,大有成為長安城第一號人口販賣集散地的趨勢。
在這里做生意的大老板,通常黑白兩道通吃,全是人物。
這年月,從平民變為奴隸,輕易的難以想象。
一場天災、一次人禍,就可以讓掙扎在溫飽邊緣的百姓墮落為奴為婢。
從短工到長工,從長工到奴隸,步步下落,人生漸漸無望。
賣兒賣女賣自己,不怕賣的賤,就怕沒人買,這就是輝煌繁盛的長安城的另一面。
是它無法示人的黑暗之處,它就像一只臭蟲,不能以光輝的面目示人,卻也猥瑣茁壯的成長,誰也攔不住。
長安城奴婢的需求量很大,男男女女到了這里,往往呆不了幾天,就被變賣到各家各院。
這里的店鋪呈壟斷型發展,多年經營下來,以坊內東西大街為界,相互兼并,最后只剩下了四家。
它們以各自所處的方位命名店鋪,分東西南北店。
亥時末,西店老板沈多金,算好了最后一筆賬款,正準備入睡。
他擎著防風燭臺,走到窗前,狂風驟起,將燭火吹得搖搖晃晃,沈多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夜空中,一顆略帶黃黑色光芒的星辰,正閃耀著妖冶的光輝,沈多金看到它正以詭異的弧線運動著。
“熒惑入微,大兇之兆!”
光影斑駁,樹影婆娑,燭臺落地,火光瞬時就映滿了整間屋子。
沈多金忽覺腳底生出一只手,將他的腳腕牢牢抓住,仿佛是要拖到泥土里去!
一股刺痛,從腳底心直沖向天靈蓋,他說不出話,也挪不動身子,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周圍火光沖天,赤紅的顏色,猶如熒惑!
與此同時,無數身披長毛,青面獠牙,只及成人大腿高矮的小人,正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
他們打著赤腳,手里拿著短刃,正用泛著青白光芒的眼睛,瞪著這一座狹小的宅院。
書房的火光映照在他們的臉上,更顯猙獰,他們沖到后院廂房,那里的大通鋪上,還睡著好幾個沒有及時賣出的奴婢。
這些苦命的人,還未及享受到一絲幸福就要成為陰謀的殉葬者,這究竟是命運的作弄,還是不幸使然。
一瞬之間,小人們手起刀落,七八個奴婢就被他們斬殺殆盡,時間之短促,讓他們只能發出細微的聲響。
魔鬼,踏著危險的腳步,在這個靜謐的暗夜,他悄然來到,悄然而去,帶走的將會是人的生命!
“失火啦!”
“快來救火啊!”
安善坊中人影匆匆,各人拿著水桶水瓢,拼命撲救。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功夫,西店中的火光終于沖了出來,安善坊的百姓慌慌張張的都跑出來救火。
寧靜的里坊之中,瞬時變得混亂喧鬧,安善坊里并不缺壯勞力,很快火情就得到了控制。
但危機尚未解除,這里每家每戶都有數量龐大的奴婢,亂局之中,有不少人心思活泛,想趁機逃走。
老板們都忙著救火,根本無暇管理他們,現在不跑,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他們小心翼翼的摸到坊門處,還未觸到門邊,就被整隊出現的武侯給擋了回來。
“干什么!”
鋼刀陣橫在眼前,正在坊角的鋪子之中換防的武侯,看到火光,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維持坊內的秩序。
他們迅速沖出,還沒來得及主持撲救,就順手捉了幾個企圖逃跑的奴婢。
在火把的照耀下,武侯們的牛眼,炯炯有神,奴婢們根本不敢抵抗,就被原路帶回,白折騰了一場。
大火很快便被撲滅,武侯發現,著火的只有西店一家,其余各家并沒有受到波及。
這個天大的幸運,大概和安善坊中店鋪的方位有很大的關系。各個店鋪都占據里坊一角,互不相擾,這才讓其他店鋪沒有受到火災的侵襲。
然而,沈多金的西店,可算是徹底的毀了。
火熄煙散,武侯們來到破敗的廢墟上查看,發現西店之中幾乎所有人都被燒的面目全非,成了焦炭。
一共八個人,橫七豎八的躺倒,都是被燒死在同一間房里,慘不忍睹,仿佛是人間煉獄。
想來,應該都是等待買賣的奴婢。
這些奴婢渾身焦黑,眼閉口張,面露猙獰。
從他們的筋骨,以及殘存的衣衫來看,應該都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