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靠近芙蓉園的青龍坊內有一處偌大的宅子,門外一雙睡意朦朧的石獅子顯得格外不同。這是府上老爺的手筆,說是哪天石獅子睜眼了,哪天劍道大成。
突然一聲凄厲的長嚎劃破夜空,小廝們房內的燈火瞬間就亮了,穿衣下床井然有序卻又迅速。仿佛已經演練了很多變得樣子,臉上表情淡定。
“唉,老爺這是第幾次發病了?”
“不記得了,搬來這青龍坊后已經很多次。”
“你是去請郎中還是燒水?”
“唉,請什么郎中啊,總從老爺發病失手打殘一個郎中后,這片的郎中早就搬家了。我是去請黃老爺子,與老太爺有舊還能來幫一幫。”
“若是小姐在就好了,小姐還在邊塞吧。”
“誰讓小姐生得一張與夫人一模一樣的臉呢?真是造孽啊,小姐也是怕老爺看到那張臉思念夫人才走的。”
“唉。”
小廝開們,遁入夜色。燒水的燒水,喊人的喊人,女婢都在待命,交替著休息。老太爺坐在中堂,沒有點燈,黑暗中老淚縱橫。
老人沙啞的聲音從黑暗中響起:“慧兒,老夫對不起你啊!可是那西陵神殿步步緊逼,若是不交出你,我兒和蓉兒恐怕是活不到現在。”
“他們怎么能把你活活燒死,只是我還死不得,蓉兒遠在邊塞,我兒尚不能自理,否則我必要那神殿殘缺一角。”
一處燈火通明的房間內,一片狼藉。地上灑滿了筆墨紙張,筆力強勁,走龍之勢。一名披散著頭發的中年男子,抱頭哭嚎。
“慧兒,慧兒,我對不起你。”
“不要折磨我了,我來陪你我來陪你。”
男子語速越來越快,神色癲狂,眼睛不停的眨,仿佛在尋找著什么。那人就要把頭往桌角撞去,門被碰的一聲撞開了,一群小廝沖了進來死死的抱住了那男子。
“老爺不要啊,小姐還在邊塞呢!你答應過要等她回來的,老爺你不記得了?”
那小廝說的極快,卻是十分順利,這句話他不知道說過多少遍了,百試百靈。這次明顯也奏效了。
那男子癲狂之色從臉上慢慢退去,身體也無力的軟了下去,口中念念有詞。
“蓉兒,我的蓉兒,為父一事無成,學詩學劍兩不成,不配當你父親。”
口中不停念叨,身體卻沒有再有什么動作。小廝這才放心下來,這時候,黃老太爺和花老太爺一起進屋,黃老太爺開了一些安神的藥,煎好之后囑咐婢女給那男子服下便離開了。
宅子里一處古樸的別院內,花老太爺和黃老太爺面對著面坐在一張圓形石桌上,上面有一些酒菜。
黃老太爺率先喝了一杯酒,慢慢的說。
“老哥啊,我們不知道還能活多久啊,能庇佑這群子孫多久。”
花老太爺也是喝了一杯酒,神色凝重。
“多謝黃老弟了,照拂我兒多年。”
黃老太爺擺了擺手,
“我在家族中就是個還沒死的擺設,子孫不需要我了,他們有他們自己的路,能在將死之際找點事情做,也不會老糊涂嘍。”
黃老太爺的言語中充滿著自嘲,四十年前攪動風云的人物,如今也是半只腳踏進了棺材。
夜深了,小廝們重新睡下,花老太爺也入了眠。男子的房門卻悄悄的從里面打開,一幅滄桑的面容探了出來。
那男子速度十分之快,神色清明,翻過院墻沒發出一點聲音。他悄悄的躲過了宵禁的隊伍,來到了長安郊外的一處小樹林中。
樹林里孤孤單單的立著一座孤墳,青石板的墓碑上寫著亡妻之墓,連名字都沒有,只有這四個字。
小墳周圍長滿雜草,墓碑上筆跡蒼勁有力,正是出自男子之手。這只是個衣冠冢,除了這個男子誰都不知道這個墓碑的主人是誰。
這個世界沒有明月,所以沒有明月照松崗。漫天星光灑落在小林中,點點光芒落在墓碑上。男子伸手撫摸著粗糙的石碑,神情溫柔。
四周毫無征兆的起風了,陣陣劍氣震蕩,以小墳為中心,四周的雜草亂石皆被震為粉末。男子艱難的吞了一口口水,厚重的眼皮強忍著睜開。
男子內心悲涼,年少意氣,學詩學劍兩不成。保不住妻子兒女,任他昊天神殿欺凌不敢聲張,這還是自己的劍道嗎?
這劍不練也罷。
男子把隨身帶著的一把劍插入了空空的墳冢,轉身離去。星光星星點點的灑在那片被清理出來的空地上,默默無言。
夜已經很深了,寧缺還在援燕軍營中寫字連符。
“唉,這字真是大師水準。要是桑桑在就好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寧缺把筆一丟,心里無比煩躁。自從來了這軍營,自己就像吉祥物一般的被供了起來,這不讓去那不讓去。
每次自己看到有探子出去,都想跟著去試試手。自從離開渭城之后,寧缺就沒有上過戰場了,再次嗅到這熟悉的沙土味,心不禁開始癢癢起來。
哪成想,夏侯的一道軍令,指定寧缺是重點保護對象。別說出去殺人了,就算是靠近一點邊防線都會有一個軍官跟小太監似的在耳邊不停的碎碎念。
“哎呦,我的寧長官啊,這里危險,咱們回去吧。”
寧缺很煩躁,天天不讓出去,最多也就四處轉一轉。分在東寨的同學已經開始被分配任務了。
自己來了幾天了,除了四處欣賞一下荒原的風景,什么都不能做。寧缺心中憤憤不平,就因為自己實力低微?
最弱天下行走也是天下行走啊!別拿蘿卜不當蔥啊!寧缺頹然的坐在簡易的床上,忽然想到了葉凡,不知道那個人渣跑哪里去了。
寧缺也是聽褚由賢解釋才知道跟在葉凡身邊那個英姿颯爽的女子竟然是邊塞鼎鼎大名的鐵娘子,寧缺早在渭城就聽過鐵娘子的名號了。
一點寒芒先到,隨后槍出如龍。
捫心自問,寧缺要在戰場上活下來不難,但是要他在混亂的戰場上斬首,那簡直比登天還難。
先不說你能不能找到那個首領,找到了你也殺不死,殺死了你也活不成,萬箭穿心可不是開玩笑。
寧缺想到這,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這他娘的還是人嗎?
“汝聞,人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