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缺愣了愣,有些不明白葉凡的意思,又轉頭看了看窗外。除了吵鬧的喧囂之外,炙熱的陽光正煎烤著大地。
青草由于高溫散發出的氣味隨著熱浪一波又一波的闖進客棧里,到處都充斥著悶熱的氣息。寧缺想不通,哪里來的變天。
“你還能六月飛雪啊?”
寧缺無意之間說了一句,心便又焦急了起來。怎么辦怎么辦?若是就這樣被他看了去,那不是顯得自己一點手段都沒有嗎?
葉凡仍然在不緊不慢的喝著茶,看著寧缺道。
“既然他要看便是讓他看去便是了,慌什么。”
寧缺沒好氣的剜了他一眼,說道。
“他想看就給他看了,都不知道他有什么想法。”
“連你那幅畫都不顧忌的人,難道我不應該顧忌一下嗎?”
葉凡不在意的撇了撇嘴,說道。
“看就看,他能有什么想法?最多也就帶個知命來看看你實力和態度,最重要的還是你的態度,到底是偏向李漁還是皇后。”
“他們大概覺得你不可能誰都不偏向,總會有一個態度。”
寧缺聽著有些頭疼,便是說道。
“我的確沒有態度,不管是李漁還是皇后,兩個之中哪一個都不喜歡。至于誰坐那個位置我也不在乎,說起來當皇帝也沒有那么自在。”
“你看看皇帝那亂七八糟的家務事就知道了,自己的女兒和后媽小小年紀就干了起來,結果還搞出遠嫁這戲碼來了。”
“且不說那李漁白癡公主克夫,就說她那一套手段便讓人親近不起來。皇后也差不多,兩個女人都挺拼命的。”
“一個拼命讓自己白癡弟弟坐上皇位,一個拼命讓自己的兒子坐上皇位,原來皇位都是靠女人才能得到的嗎?真是有夠諷刺的。”
“的確。”
葉凡輕聲道附和著,說道。
“畢竟俗世之中的權力都離開女人和血緣,即使知道她的弟弟是一個留著鼻涕的膿包,李漁還是很想讓她的弟弟接下皇位。”
“無關任何事情,也不關這個國家,只是因為那一段血緣。”
“這些清河郡的門閥世家也是如此,只是關心最后誰能坐上那個位置,至于是不是個傻子都無所謂了,門閥要的只是變革而已,地位的變革還有更多。”
“你知道崔,曾任中書舍人,于宮中行走,之間他又做過什么嗎?”
寧缺有些詫異,心想我怎么會知道。
葉凡不在意寧缺的目光,也沒想著他會知道,便是繼續說了下去。
“崔此人在宮中行走時,恰是李漁識字。”
“門閥世家的能量巨大,甚至能操控官位的拔升。身為未來崔氏的族長的崔卻正好做了李漁的啟蒙老師,這一點絕非偶然。”
“李漁這么白癡,做出那么多白癡舉動的原因不無與這崔氏門閥有關。清河郡便是李漁的底氣,崔氏支持李漁,清河郡便是支持李漁。”
“李漁很聰明,可以認錯了老師,所以李漁有些自不量力,他的老師也是這樣。”
“他們可以無視我的畫卷,雖然不知道他們的底氣和目的是什么,但是看一眼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即使我是聽雨樓的少東家,但是同時我還是個修行者。他們千不該萬不該就是撩撥聽雨樓的底線,撩撥我的底線。”
“有名活到了百歲就開始嫌命長了嗎?人越老野心越大,這可不是活的久的征兆。”
寧缺出了門,迎上了站在客棧外面的崔和那個低眉垂老的管家。
管家的年紀有些過于大了,明顯超出了效力的年紀。寧缺不認為人越老做事越是牢靠,所以對那個老管家多看了一眼。
就在寧缺下樓的時候,那名老管家也不露聲色的看了寧缺一眼。而坐在二樓房間的葉凡慢慢睜開了眼睛,金色的瞳孔在房間里散發著幽光。
透過房門,樓梯,葉凡直接盯住了那個老管家。崔氏的老爺子崔氏真正的話事人,此時便是扮做一個老管家不動聲色的站在崔的身邊。
崔談吐不凡,極為瀟灑的與寧缺說著話,完全不提紅袖招的事情,仿佛此次前來就是特意拜訪而已,完全忘記了還躺在客棧外陰涼處擔架上奄奄一息的四管家。
老爺子站在一旁低垂著眼皮,正打算細細打量著寧缺。突然!他的身體猛地一縮,一種被危險盯上的感覺讓他整個人汗毛倒豎。
有高人!
這個是崔氏老爺子心里的第一反應,忽然間,他感覺大廳的溫度仿佛是下降了。崔老太爺疑惑的看向身邊坐著的崔,崔仍舊談笑風生,沒有一絲反應。
莫非是自己老了?
崔老太爺在心里自嘲的笑了笑,心道自己太過于神經過敏了,也許是被那突如其來的目光給嚇得感覺有些冷。
事實上,溫度沒有下降。就算有人發現了自己,有幾個人敢真正向自己動手呢?清河郡門閥世家眾多,沒有任何人可以承受得起清河郡的世家的怒火。
可是溫度還在降低,冰冷的空氣從四周開始侵蝕過來。崔老太爺還發覺事情有些不對勁,只是針對自己一個人的嗎?
崔老太爺運起天地元氣,想要尋找著目光的源頭。卻像無頭蒼蠅一般的亂轉,始終無法鎖定目光從哪里來。
四周溫度還在降低,崔老太爺驚恐的發現自己干枯如一層皮似的手臂上開始出現冰茬子。他想起來前幾天下人對自己說過的那個流言,似乎是說聽雨樓少主也與寧缺一同前來了。
所有人都不相信那個下人的話,這簡直就是無稽之談。以至于那個下人還被崔狠狠的訓了一頓,現在還不敢出聲。
現在崔老太爺知道這是真的了,熟悉的冰碴,他不禁想起來密報里那些馬賊的死相。
一朵冰晶凝成的冰凌花悄然綻開在沖在最前面的一匹戰馬的傷口。一朵,兩朵。直到馬身開滿了冰棱花,后面的馬賊才意識到不對。
但是為時已晚,馬賊們驚恐的發現同伴的眼睛里冒出一團血,眼珠被一朵染血的冰凌花頂了出來。
地上斜豎立的巨大冰柱刺穿了戰馬的身軀,更多的透明的冰凌花盛開在尸首之上。
那是那張密報里的原話,通常密保只有短短的一句話,而只有那一次用了整整一張紙,那便是足以想象那場面有多么恐怖。
崔老太爺自認自己有些福氣,熬過了知命又熬過了百年。到現在還活蹦亂跳的活著好好的,這世間修行者能有幾個過了知命還熬過了百年的?
所以他有些貪心,從來沒有思考過死亡這種東西。仿佛這個世界上能動他的人不多,事實上也是如此。
但是畢竟是老了,老到糊涂了。即使知道自己和那大唐第一人之間還隔著一個人,只是那個人過于遙遠,遙遠到已經讓人淡忘了他的存在。
崔老太爺的心此時如墜冰窟,如果真的是那個人。那么那幅畫,他開始惶恐了,都怪自己太過于大意。
溫度越來越低,催老太爺感覺關節有些發硬,他害怕自己的關節就此斷去。那人竟然已經強大到如此地步了嗎?
溫度持續降低著,寧缺注意到了老管家的不對勁。明明是大夏天,烈陽三伏天。為什么老管家的臉色如此蒼白,嘴唇也開始變得青紫。
與寧缺對話的崔也注意到了不對勁,便是順著寧缺的目光回頭望去。隨后就看見自己的老父親嘴唇青紫的站在一旁,眼神有些恍惚。
寧缺有些吃驚,這樣的表現他再熟悉不過了。岷山的千里雪山之中,有無數人與畜生死去。那些人被活活凍死之前就是這個反應,只是 窗外的氣溫依然很高,烈日無情的灼燒著昊天下的一切。知了不停的叫喚著,就連大青樹的葉子也被曬得卷了起來。
如此氣溫之下,怎么會?
寧缺忽然想到了出房間前的那一刻,葉凡口中說道,要讓那些看的人付出一些代價。難道?難道那個知命不是崔?
由于老管家實在是過于蒼老,像是一幅隨時都有可能死去的樣子。寧缺便下意識的認為那個想要看自己虛實與態度的知命便是眼前談吐非凡的崔氏族長竟然不是那個需要寧缺小心應付的那個人。
狡猾,實在是狡猾。
寧缺不由的在心里捏了一把冷汗,看來這老管家便是那個人了。此時也是被葉凡的手段弄得有些招架不住。
寧缺不由在心里不屑的想著,知命算什么東西。書院里的大師兄哪個不是超過知命的存在,這臨死前破的知命也敢出來瞎晃。
雖然寧缺不知道葉凡的具體實力,但是想著那次自己被關在后山崖壁之時便是被桑桑告知葉凡正在沖擊破五境。
具體后面怎么樣了,寧缺并不清楚,但是現在看來多半是成了。
只是看那老管家的樣子并不是很好,似乎馬上就要瀕死了。寧缺也有些擔心,這樣的手段會不會過于強硬了些?
畢竟對方是清河郡的門閥之首,而那個老管家如果寧缺猜的沒有錯的話,應該便是崔氏的那個張羅百歲壽宴的那個老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