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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 門外來了一輛黑色的馬車。

  桑桑有些懵,說道。

  “為什么會因為那個婦人是清河郡人便是遷怒清河郡?”

  “大概人都是這樣吧,門閥能成為門閥,畢竟還是有些錢,能用一些錢打消一件有可能發生的慘劇,怎么想都是很劃算的事情吧!”

  “也許吧。”

  由于路程安排的原因,使團畢竟不可能只是去往爛柯寺,沿路許多地方都要去的。寧缺便是與使團分開了,三人又重新選擇了道路,開始向著最近的齊國進發。

  齊國偏處西南,是中原諸國里一個不起眼的國家,都城自然無法與長安城比較,談不上雄偉,但卻顯得格外干凈或者說清靜。

  微黃的銀杏樹葉下,行人如織,臉上帶著平靜又或者可以說是麻木的神情,似乎街畔的美景和周遭每天發生的生活故事,對他們產生不了任何影響。

  數千年來,齊國一直是西陵神殿的附屬國,道門在這里的地位極高,街上偶有帶著神殿徽記的馬車經過,民眾遠遠看著,便會虔誠跪拜在道旁。

  齊國又稱為離神最近的國度,民眾每天都會虔誠的祈禱,祈求者內心對生活的期望便是回歸昊天,而對于生活的苦難早已沒有了感覺。

  無論是悲還是喜,都不會在路人的臉上看見。或許這便是西陵神殿的追求,民眾放棄自我轉而只聽從神的號令。

  城中有座白色的道殿,外圍華麗異常。金粉粉飾外圍,寶石環繞著鑲嵌。一輛馬車在寂靜的街道上駛過,頓時便是將路上那些白石板全都碾碎。

  大黑馬精神抖擻的拉著那異常沉重的馬車,竟是還有余力左看看右看看。馬車上左右坐著兩人,左邊那一襲青衫似乎快要睡著了。

  右邊那青年神情沉重的打量著高聳的道殿,皺著的眉頭似乎在奇怪這座道殿的高度竟然是超過了齊國的皇宮。

  這便是能看出,西陵神殿在這座國度到底擁有怎樣熏天的權勢。即使是強如書院,也從沒有過控制皇城的念頭,但是在這齊國,即使是皇位繼承也是要神殿點頭的。

  在這座城無論是軍事還是經濟,一切都掌握在神殿的手里。這個國家最尊貴的人并不是皇帝而是道殿里的紅衣大神官。

  寧缺沒有想過竟然還有這樣一個受到神殿完全控制的國家,也是無法想象這樣的一幕。在這個國家在神殿當值無疑是無比榮耀的,榮耀的另一作用便是過于驕傲。

  當黑金色的馬車行至道殿前之時,中年神官攔住了他們。黑金色一直都是神殿才會用的顏色,并沒有哪個瘋子敢光明正大的用黑金色裝飾馬車。

  于是中年神官的表情變得很溫和,說是溫和便是極端的溫和。齊國的神官向來都是地位高貴,他們話語冰冷便是溫和了。

  但是那位神官的溫和比齊國神官意義上的溫和還要溫和一百倍,如春分拂面,不帶走一絲云彩。

  “諸位遠道前來所謂何事?”

  這可能是這位西陵神官在齊國當神官的歲月里第一次用了這么多修飾詞來表達自己的友好,一般來說,若是沒有那輛黑金色馬車則只能收獲三個冷冰冰的字,“做什么?”

  寧缺看向了葉凡,中年神官的目光也看向了那個慵懶異常的年輕人。葉凡睜開睡眼朦朧的眼睛,看了看寧缺又看了看中年神官。

  “求藥。”

  “大人求什么藥,敢問大人來自何處?”

  中年神官的表情越發的卑微起來了,頭低的更下了。寧缺甚至懷疑若不是這平地是石板,這神官怕是要一頭栽進土里。

  葉凡就是有這樣的氣勢,說起瞎話來一點也不臉紅。這時,寧缺忽然想葉凡真正的出身,他來自知守觀。

  這昊天世界,除了月輪國,和大唐之外,幾乎是所有被昊天神籠罩的地方都有昊天的信徒。天下最珍貴稀罕的東西自然是要奉獻給西陵神殿,而西陵神殿則要在這一堆的天材地寶之間挑選最好的哪一小許交到知守觀。

  再由那小小的道觀將那天材地寶如同扔垃圾一般扔進一座道殿,那座道殿便是知守觀的藥殿。在那藥殿之中即使是珍貴的通天丸也是隨意的擺放在前殿的一個簡單的陳列架之上。

  而葉凡正是來自于那知守觀,于是寧缺聽到葉凡字正腔圓又很隨意的說道。

  “桃山對面,一座小道觀。”

  幾乎是瞬間,那幾個神官與護殿騎士便是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頭深深的砸在陳列在石板的手背之上,朗聲道。

  “恭迎大人!”

  “恭迎大人!!”

  中年神官的聲音有些顫抖,而這時已經有人飛快的跑向了道殿之中,將這個消息通知了進去。

  神官并沒有再提藥材的事情,因為只要是道觀里的人。即使是齊國沒有的藥材,紅衣大神官也會派人加急搜尋,甚至引起戰爭也在所不惜。

  神殿在信徒們的心里便是如同光明一般的存在,而道觀在神殿心里便是那道光明里最純粹的那一道。

  這個世界,狂熱的不僅是信徒,還有神官。正是這樣一層一層的信仰才造就了西陵神殿無邊的權勢。

  道殿的大門怒吼著打開了,那輛黑金色的馬車繼續拖著恐怖的車轍印子慢慢進入了道殿。這一次,道殿內的石板沒有再碎掉了,道殿自然是要用最好的材料,豈能是門外那些石板能比的。

  馬車停在了大殿之前,一個紅色的身影匆忙的迎了上了去,剛才來人通知,門外來了一輛黑色的馬車。

  知守觀的名號值得大神官這樣做,葉凡淡淡看著面前那道蒼老的身影,出聲道。

  “我求一些藥。”

  紅衣大神官面露復雜之色,他沒有想到知守觀來人竟然是葉凡。知守觀就那么幾個人,除了那一位,其余三個都在大唐。

  無論紅衣大神官如何的猜想都沒有想到來的是葉凡,場面瞬間就變得有些尷尬了。看著紅衣大神官苦笑不得的表情,葉凡也笑了。

  “看到是我是不是很失望?你想看到誰呢?我師兄嗎?”

  那位蒼老的紅衣大神官,在齊國已經當了三十年的大神官了,第一碰到這樣的場面。觀里的棄徒,即使棄徒那也不是他們能夠隨意評價的。

  這個就連齊國皇帝都要表示尊敬的紅衣大神官第一遇到了猶豫的情景,微瞇著的眼睛更是不知道往哪里放。

  葉凡笑著說道。

  “你是不是在想著怎么拒絕我還是怎么敷衍我?”

  “給你看看這個!”

  葉凡從寧缺的腰間拔出了一塊腰牌,腰牌的主人屬于衛光明。

  紅衣神官蒼老的眼眸里。涌現出極為震驚的情緒,他想起去年回神殿述職時聽到的傳聞,想起傳聞中寧缺身旁那個小侍女。

  既然腰牌在這,那么那位大人怎么可能不在,他記起了先前聽到過的某些傳聞。蒼老的臉上便是開始變得紅潤且激動起來。

  蒼老的紅衣神官,在看到那塊腰牌后的極短時間里,想到了很多事情,然后他轉身望向那輛黑色的馬車,緩緩地跪了下來。

  看到這幕畫面,幽靜的道殿里響起一陣驚呼。

  葉凡看著紅衣大神官下跪,沒有去阻止。他本是就是道觀里走出來的,年幼時他便是明白這份信仰的力量與重要。

  只不過接下來的事情仍然令他感到有些奇怪。

  那位紅衣神官跪倒在黑色馬車前,雙掌落在微顯粗糙的石地上,花白的頭發微顫,喃喃念著一些什么,目光里再也找不到絲毫震驚或驚恐的情緒,只能看到無盡的感傷追思,還有無比虔誠的興奮與激動。

  場間的人們依然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他們不知道那輛黑色馬車里坐著的人是誰,即便是西陵神座親身降臨,也不至于令紅衣神官行出如此大禮。

  只有那名中年神官隱約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身為紅衣神官最信任的下屬,去年紅衣神官自西陵神殿述職歸來以后,他曾經在很多個深夜里,看到紅衣神官飲醉后狂喜如歌的模樣,斷斷續續聽到過一些什么。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在紅衣神官身后跪了下去。

  中年神官對著黑色的馬車重重地叩首行禮,然后帶著無盡的恐懼或者說敬畏,顫著聲音說道:“恭迎光明之女降臨人間之國。”

  光明之女這四個字在建筑里緩緩飄蕩,未來得及撞到墻壁,便消失無蹤,然而在人群的耳中依然像雷鳴般在持續。

  只聽得密密麻麻的布料摩擦聲,膝頭觸地聲,重重地叩首聲,在幽靜的白色道殿里密集響起,人們無論是站在石階上,還是正在頌讀教典,在聽到中年神官那句顫抖的話語后,都以最快地速度跪了下去。

  人們對著那輛黑色的馬車頂禮膜拜,敬畏不敢言語。

  不知過了多久。

  桑桑微顯疲憊的聲音,從黑色車廂里響起:“都起來吧。”

  沒有人起來,因為場間地位最尊崇的紅衣神官,依然跪在黑色馬車之前。

  從聽到那個聲音的一刻,渾濁的眼淚便開始在紅衣神官蒼老的臉上縱橫,深刻的皺紋頓時被打濕,就像干涸無數年的龜裂大地,終于迎來了春雨。

  他淚流滿面,渾身顫抖,幸福地忘記了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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