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變幻有如白云蒼狗,百年歲月也在彈指頃刻,確實好久未見了。
老和尚望著那道熟悉卻又陌生的身影,無限思緒如潮水涌上雙目,但又如潮水迅速退去。只見他雙手結印,金光中凝成一頂護罩,將寒凌江護在其中,然后金光一縮,收于寒凌江體內。
不凈的靈魂漸漸成型,脫離寒凌江身體,飄向老和尚,在他耳畔輕笑道:“師兄,經年未見,別來無恙啊。”
老和尚沒有回他,仍維持著法印,目光決絕。
“你不會以為護住他的靈臺就沒事了吧。”不凈一聲嗤笑,搖了搖頭,在老和尚周圍飄忽不定。
“……這么多年了,還是沒變。”他目光飄離老和尚,投向無盡竹海,也不知說的是眼前人還是眼前物。
“那日在山崖下,你救下他時,便看出了我的奪心蓮吧,那時師兄是想殺了這孩子吧。為什么不動手?,殺了他可就沒這么多事了。”不凈嘲笑道。
老和尚低下頭:“貧僧法號琉璃,只懂救人,不會殺生。那日因你起了殺念,佛心受損,徒加一層罪孽。我已然決定,無論如何都要保全這孩子性命。玄智你罪業深重,不該再留人間。”
不凈長嘆了口氣,終道:“師兄不是玄慧,師弟也早不是玄智。阿鼻留不住我,你也,渡我不了極樂。”
兒時的記憶涌上老和尚心頭,他眼神一軟,嘆道:
“師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念清凈,烈焰成池,不凈亦凈。”
不凈忽然喝道:“多少年了,多少年了,你還是這些說辭!身處濁世誰能做到片塵不染,化于物外?偏有人喜歡自欺欺人,安些素潔無欲的雅號。什么一生無瑕,什么心如琉璃。這天下,有誰不是不凈,有誰沒有失心!”
聲音低下來,不凈又回到寒凌江身上:“師兄,這孩子身上有秘密,我苦苦追尋數十載的秘密,不會因你而放棄的。”
他一聲言罷,靈魂瞬間化作萬千金茫,融入寒凌江體內。老和尚眉頭緊皺,手上一道道法印凝成,施展出重重結界護住寒凌江靈臺。然而在奪心蓮靈力的包圍下,這些結界還是在被一點點消融。
此際老和尚護得了寒凌江一時卻護不了一世。隨著時間推移,心念種子力量更勝,他設下的結界也就越發脆弱。當務之急還是要讓寒凌江趕緊開辟識海,穩固靈臺。
可奇怪的是寒凌江為何遲遲沒有蘇醒?
在這筑基的二十五天里,他吸收了水、木、土,甚至還有火屬性的靈炁,同時具備四種屬性的靈炁已是難得的資質,但卻像是總少了點什么似的,遲遲沒有完成。
到底缺的是什么呢?老和尚百思不得其解,以他多年的游歷見聞也沒聽過此種情況。他細細想到,寒凌江吸收靈炁的速度在夜晚最緩,白日較快,于日中時又達到頂峰,簡直就像是一株靠日照為生的樹木。
想到這里老和尚突然醒悟,好似明白了不凈所說的秘密。他舉目仰望,修長的茂竹遮天蔽日,這里最缺少的不正是那灼灼烈日?
想到此節,老和尚口中念念有詞,周圍景色一變,兩人出現在葬劍湖峭壁邊的一角鷹喙崖上。他使的這招騰挪術不是普通的瞬身之法,而是一整片空間的挪移,因此不會對意識沉入內世界的寒凌江造成影響。寒凌江身上還是堆著竹葉、落滿灰塵,坐下紅蓮業火燃燒。
葬劍湖一岸是萬丈懸崖,高峰上伸出一角巨巖,形如鷹喙,名為出云崖。出云崖常年在云霧之上,高聳驚險,難見人跡。
其時天色正當破曉,東方魚翻白肚。不多時一輪紅日冉冉升起,火紅的驕陽如萬馬奔騰,頃刻間蔓過寒凌江,光臨四野。葬劍湖邊、出云崖上,霎時靈力翻涌。
無邊無際的天陽源靈匯聚于此,形成一個火紅色的巨大漩渦,漩渦底部即是入定盤坐的寒凌江。
漩渦越轉越大,老和尚在葬劍湖上張開了一層靈力結界,隱蔽異象。以他的修為,此刻荒山云隱里除了一人,無人能瞧出端倪。而此刻那人也正立在云隱祠堂的高峰,望著這個火紅的靈炁漩渦。
寒凌江沐浴在烈陽下就如同潛身于一片靈炁的海洋,任由他吸取無邊無際的天陽源靈。從日出到日中,從日中到日落,再到第二天的日出,反反復復五日間,護體結界幾近消融殆盡。
而內世界里的寒凌江也終于睜開了久閉的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生機盎然的叢林,流水叮咚,風吹樹搖。
“這就是我的識海?”
寒凌江尚不清楚自己體內發生了什么變化,只是欣喜地瞧著這個新生的世界。他心神一念,這個世界里的一切事物映入腦海:流水,土壤,樹木,巖石,形形色色。
寒凌江心想老和尚說要在紛繁蕪雜的萬象里找到屬于自己的靈力。可這個世界里,有水、有土、有木,到底那個才是自己真正的靈力,難道三個都是?
正當寒凌江納悶時,識海里突然出現了老和尚的聲音:
“平心正定,緣果尋因,萬象歸一。”
他心頭一動,瞬間明白了老和尚的意思。這里是他的識海,是他創造的世界,在這里他才是萬物的本因,萬物是他的結果。
他再次盤腿坐下,將意識放空,融入這片世界。世界里樹木潛隱,流水不在,土石消散,上下四方不著一物。唯有一輪烈日,凌空照耀。
也就在此時,他身體一顫,奪心蓮攻破結界包圍住那座烈日靈臺,卻再難進分毫。相持大約一炷香的時間,業火盡滅,紅蓮底座散于無形。
那到沙啞的聲音再次在老和尚耳畔想起:
“師兄,這孩子的秘密你已經知道了。你若想阻我重生,就只能殺了他。你若能殺得了他,百年前就不會有不凈。哈哈哈哈,因果循環,玄慧,命中注定我們還會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