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嶺關和赤塘關都放棄了?”
“是。[新筆下文學WwW.BxWx.CC]”
“折家的兵馬破了神武今陜西寧武縣?”
“是。”
“所以你們放棄了忻口寨?”
“……是的。”
聽著張孝杰的報告,耶律乙辛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難怪這位南府宰相會一路趕回來。這樣的決定不用最誠懇的態度來報告,待到秋后算帳,耶律乙辛他可不會輕饒。
張孝杰從代州經飛狐陘只用了五天就趕來了易州。搖搖欲倒,尚幸他這個文臣體質不輸給南朝的武將多少,多多少少還支撐得住。
看著親信灰敗的臉色,耶律乙辛心中暗嘆,這事也怪不得他,自己也有很大的責任。
但河東的局面崩潰得比想象得還要快,還要突然,這讓耶律乙辛心情越發的沉重起來。
自從韓岡抵達河東,開始主持一路軍務,河東局勢變陡然一變,之前兵敗太谷,耶律乙辛是知道的。蕭十三退守石嶺、赤塘和百井寨的決定,他也予以追認。
本想著只要有代州、忻州在手,跟宋人交換回的西平六州,恢復澶淵之盟,再增添個三五萬歲幣也就可以收兵止戈了。
可惜之前打得主意,現在都成了妄想。
麟府軍竟然沒有走天門關去支援太原,反而直接越過邊境攻下了神武縣!打算從神武縣抄近路去救援代州。
“忻口寨這時候差不多已經丟了吧?”
在張孝杰沉默的點頭中,耶律乙辛回憶著他記憶中的西京及河東地理。
為了能夠更直觀的了解國中的山河地理,耶律乙辛這幾年來都在模仿宋人,造了數以百計的沙盤,每次捺缽遷移,都要用幾十輛大車來拖行。也因此,耶律乙辛對遼宋邊界的大體地理都有所了解。大同往南,代、忻、并太原諸州的關隘,他都能做到心知肚明。
失去了忻口寨,直到代州之前,再無關隘可守。如果是平原地帶,只是皮毛枝節的小事,但在河東,留給耶律乙辛的選擇就只剩很少的幾條路。
河東的地形就是這般讓人無可奈何,根本不適合騎兵發揮出自己的特點,甚至因為過于龐大的馬匹數量,而陷入了糧草不濟的境地。如果在平原上,一個村莊就能找到讓一支千人隊吃上三五個月的糧草。但在群山環繞的河東,根本不可能。
現實擊敗了耶律乙辛之前的如意算盤,在眼下的局勢下,也只有放棄更多的土地,將兵力集中起來保住最后的一點底牌,“實在不行,退到代州城下也可以。”
只要有雁門關和代州在手,如同雞肋一般的西平六州照樣能交換回來。對宋人而言,雁門關和代州遠比賀蘭山下的興靈要重要百倍。
張孝杰躬身應是,他和蕭十三想得到了正是耶律乙辛對此事的認同。
蕭得里特在旁精神振奮,“雖然是退,卻也是驕兵之計,宋軍在石嶺關和忻口寨之后食髓知味,多半會追上來,到時候在代州城下,可讓宋軍見識一下什么是大遼鐵騎!”
做夢吶?
耶律乙辛冷眼看了蕭得里特一記。
從韓岡之前的表現來看,耶律乙辛可不敢做這樣的白日夢——縱然蕭十三和張孝杰還有著些幻想但耶律乙辛沒有——那一個在大遼國中都被下面的百姓當成神佛來崇拜的新任樞密副使,將會是是大遼未來幾十年的噩夢。他在河東聲威赫赫,就算下面的武將貪功,也別指望他們敢拂逆韓岡一星半點。
“去找蕭念經來!”耶律乙辛提氣沖外面叫了一聲。
片刻之后,一名年輕的武將隨即應招而來。他是蕭十三的小兒子,又在耶律乙辛帳下聽候使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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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乙辛此時已經寫好了一封密信,簽了字、畫了押,裝入信封封好。等到蕭念經到來,便把信遞給了他。
又看了一眼張孝杰,耶律乙辛吩咐道:“在你的從人中,挑了幾個精神好的,跟他一起走……現在就走。”
“下官明白了!”
這是必要的取信手段,要讓蕭十三不用擔心事后的責罰,全心全意的對敵,讓他兒子回去是最保險的辦法。
蕭念經拿著信便立刻出發,張孝杰也出去安排人手跟隨。
隨著幾人的離開,耶律乙辛陰沉下來的臉色讓蕭得里特不寒而栗。
但耶律乙辛沒有陰沉太久,而是很快就頹然一嘆。
這一仗打得莫名其妙,開戰并不是耶律乙辛的初衷。在開戰之前,他從沒有想過正常的交涉會變成數千里邊境線上的戰爭。
甚至之前調集兵馬南下,亦是多存于威嚇的心思,同時還有從國中釣幾條始終不甘心的大魚上來的打算。最后的結果是耶律乙辛本人也始料未及的。
所以現在一打起來,場面就是慘不忍睹。方略、計劃完全都是漏洞百出,幸好宋人那邊也一樣。這才有了河東方向上的一系列勝利,直至韓岡出現。
而河北這里,七八十年無戰事,南朝的河北軍其實遠不如過往精銳,能有所表現,主要還是靠了普及下來的鐵甲、硬弩。不過相應的,大遼這邊也沒有了縱橫河北的經驗。
與草原和山林中無數蠻部連續戰斗了幾十年的結果,就是已經找不回與實力相當的對手大規模作戰的眼光和能力。
當時下令時尚無自覺,但事后耶律乙辛再一回想,有許多地方他都做錯了選擇。否則剛開戰的時候,他坐擁數萬宮帳精兵,決不至于被郭逵擋在邊境線上,最后形成了僵持不下的局面——要不是河東那邊有了突破,他耶律乙辛的臉皮都要丟盡了——直到郭逵遣兵北上易州,試圖打破僵局時,才找到了可以利用的破綻。
不過現在耶律乙辛已不打算將戰爭再繼續下去了,河東還有些劫掠而來的收獲,而河北這里根本就是坐吃山空。易州城下他雖然是勝了,但不能突破宋人的防線,無法利用宋人的財富來補充戰爭的消耗,那么就等于是失敗。
與其再耗下去,還不如趁著河北形勢尚好,逼著宋人盡快達成和議。中京道那邊已經開始不穩了,回離不雖然是在耶律乙辛的下坐上了奚六部大王的位置,但他根本是個廢物,而老奚王謝家奴死因又蹊蹺,使得族中有了許多異聲。如今大軍在外征戰,保不準就有人想趁機作亂。
無論如何,見好就收才是正道。
河北敗了。
可韓岡并不擔心李信,從信報中得知李信只收了輕傷,這就讓他完全放下了心來。
至于戰敗后的責罰,一般來說,朝廷對地位較高的敗將都是比較寬大的。最多也不過一時被貶斥,至于什么時候被重新啟用,就要看他背后的靠山是否可靠了。
何況即使不論太子之師這個身份,以及藥王弟子的聲名,只看眼下河東戰局正向好的一面轉變,自家這個河東制置使好歹也算是功不可沒,只要之后能穩住戰果不失,他在樞密院中的地位將穩如泰山。
這樣的情況下,就算李信敗得再慘,但只要有個韓岡這樣的表弟,誰也不敢欺到他頭上來。郭逵人老成精,也肯定不會犯迷糊。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河北能維持住現在的局面。否則郭逵和李信都少不了要受到重懲。
可是縱然韓岡和郭逵之間能通過急腳遞傳遞消息,但他所得到的最新軍情也是七八天前的了。這段時間中,遼軍會不會突破邊寨防線,即便可能性隨著天氣漸熱而越來越小,可這是誰也不能拍胸脯保證的。
不過韓岡也沒空去擔心郭逵,河東現在面臨的局面還沒空閑到讓他為兵力更充裕、兵備更完全的河北軍操心。而且郭逵也不是那么讓人放心不下的統帥。
河北、河東、陜西,北境三處都與遼人接戰。戰事已經結束了的陜西且不論,河北、河東兩家的將領們可都在暗中較著勁,尤其是在河北的戰局敗壞,而河東形勢好轉的情況下,河東的將領都想表現得更好一點。
只是現在韓岡麾下的文武官員中,功勞最大的不是統領大軍逼退蕭十三的章楶,也不是保住了忻州的知州賀子房,或得遼軍放棄各處關隘的折克仁、秦琬,更不是鎮守太原的王.克臣,而是還沒有到韓岡麾下報到的折克行。
“令尊這一回可是立了大功了。”韓岡對折可大稱贊著他的父親。
“可大替家嚴謝過樞密的稱贊。”折可大連忙道謝,做兒子的不能為父親謙虛,只能感謝韓岡的夸獎。
韓岡笑了笑:“遼賊退守代州城,令尊和麟府軍其功為最。奪占神武,可謂是神來之筆。”
見折可大又要道謝,他便伸手制止了。
“如果不奪神武,想要從府州趕往代州,走天門寨經太原北上倒是最快一條路了。但那樣就不知要耽擱多少時間。所以說,”他看看左右,“折府州的決斷讓人拍案叫絕。”
章楶、黃裳等人紛紛點頭稱是,非是如此,他們還在石嶺關外辛苦攻城呢。哪里可能連忻口寨都奪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