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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勢頹何來回天力(下)

  “不行了。”

  張孝杰在下面走了一圈,回來后就沖蕭十三搖頭。

  “那些人完全排不上用場了。”

  無論是傷亡慘重的部族軍,還是宮分、皮室這樣得以保全的精銳,只要長了眼睛,就能看得出來他們對接下來的戰局都已經是不抱希望了。

  縱然代州城中的兵力,匯聚了從大小王莊撤回的兵馬,以及之前放在五臺山北麓防守山口的一部分軍隊,還包括原本的留守隊伍,兵力甚至接近了三萬。可那股子喪氣頹唐的樣子,像足了一群落荒而逃的敗犬。就算不通兵法,也能看得出來他們已經完全成了一堆派不上用場的廢人。

  尤其是部族軍,人人都喊著的要回去。早一點回家去享受劫掠來的財貨,回到家中去.舔舐傷口。

  之前沒有回代州,直接返回雁門關的那幾個部族,蕭十三都調不出來。甚至有兩家直接一路跑回朔州去了。說是要協助抵御從神武縣過來的宋軍,但到底是真是假,根本都不用去想。軍令如山,哪有自行其是的道理?

  在有對比的情況下,什么樣的勸說或是命令都是沒用的。憑什么不聽軍令的人能回后方享受,而聽話的卻要吃虧送死?太過強烈的反差,已經將士氣打壓到了最低點。

  慘敗沒什么,破釜沉舟、背水一戰都是有先例的,但現在有退路,且就在身后。這樣的情況下,怎么逼著下面的人拼死作戰?怕是一出城就要往后面跑了。

  而且最嚴重的一點,就是在蕭十三這位主帥身上,垂頭弓腰的樣子,讓張孝杰完全看不到斗志。

  在張孝杰看來,蕭十三之所以會留在代州,完全是因為畏懼耶律乙辛,而不是因為他的戰略布局需要他留在這里。

  “城外宋人正在準備攻城,就在城下營地中打造的攻城器械,云梯和霹靂砲的架子都能在城頭上直接看到。數量還不多,但韓岡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修出一條軌道來,幾百架霹靂砲也不會花費他太多的時間。”

  遼宋雙方最大的差距就在能工巧匠上。既然宋軍能在極短的時間內造出軌道,一日一夜運兵數萬,那么足以供下代州城的攻城器械,又需要多少時間?一直以來,張孝杰最為畏懼的不是宋人的兵馬,而是這種完全超乎想象的生產能力,一年之內甲兵數十萬,那是大遼無論如何都追趕不上的恐怖實力。

  “一旦霹靂砲在城外架起來,飛石如雨,代州還能守嗎?”

  蕭十三默然不語,整個人紋絲不動,仿佛張孝杰的話并沒有傳入他的耳中。

  可沉下去的臉,擰起的眉,使得張孝杰看得出來,蕭十三是聽到了。只是他雖無斗志,卻還懷著一線僥幸的心理。

  “現在代州、雁門的兵馬都已經是驚弓之鳥,繁峙縣那邊難道還能例外不成?”張孝杰直接揭開了蕭十三心中的那點僥幸。

  在這邊堅守住代州,然后趁宋軍攻城時無暇分心,東側飛狐陘入口處繁峙縣的萬余人馬正好可以出宋人之背,徹底將戰局扭轉回來。

  只是那完全是做夢!

  “繁峙縣糧草遠比不上代州豐足。他們也等不了多久。而且即使要出動,一個是退回南京道,一個是出來與宋人決一死戰,只要看看現在城中的樣子,就知道那邊會怎么選擇了。”張孝杰關注著蕭十三臉上表情的細微變化,見其依舊毫無反應,詞鋒便更尖銳了一分,“代州這里有樞密你在都安撫不了,繁峙縣那邊靠涅魯袞能壓得下來嗎?!”

  蕭十三終于有了動作,抬起頭,憤怒的眼神投射了過來。

  張孝杰夷然不懼,肅容質問:“敢問樞密,代州雖重,可比得上朔州?”

  蕭十三瞪著張孝杰,而張孝杰毫不畏懼的與其對峙著,許久之后,蕭十三低下了頭,“不如。”

  “正是。朔州乃是西京門戶之地,非是忻代可比。失了朔州,不知蕭樞密可有安寢之地?”

  蕭十三又低下頭去,久久,化為一嘆。

  相比起代州,朔州的地位自然更加重要。其與西京大同府共處群山之中,相間一片坦途。一旦有失,大同府前便再無屏障。

  朔州州城鄯陽縣現在被折克行統領宋軍圍攻,鄯陽一破,接下來折克行必然就要攻打離之不遠的馬邑縣。而從雁門關北上,正對著的便就是馬邑縣!

  給宋人奪了朔州城,宋軍就能直抵雁門關北。到時候,想走就來不及了。還都留在代州的近三萬兵馬,可就是甕中之鱉,釜底游魚。

  而且整個西京道最為繁華富庶的地界也就在大同、朔州這一片。蕭十三麾下最為得力的皮室軍的駐地,就在大同和朔州之間的應州。

  圍繞著水脈豐沛的桑干河,應州有西京道最好的田地和草場,養育著數以萬計的生民和牲畜。

  蕭十三自從鎮守西京道后,將此處視為自家的根本。尤其是應州,他下得功夫最深。舉族上下,連根基都扎進了桑干河畔的土地中。

  在他的心里,是絕不愿意看到朔州、應州和大同府變成代州、忻州那般慘狀。

  手顫抖了起來,但猶豫的眼神,卻終于穩定了下來。

  在敗退到代州的第四天,蕭十三領軍撤出了代州城。

  宋軍出營列陣,遠遠的監視著。而宋人的騎兵則在外圍,與保護大軍撤離的五千多皮室、宮分對峙著。在宋人的騎兵之中,甚至還有許多是阻卜人的裝束,耀武揚威般的在他們的面前縱馬狂奔。

  阻卜人的嘲弄讓強烈的屈辱感蔓延胸臆,驕悍的契丹戰士幾曾受到這些賤民的羞辱?可抬起頭,望著不遠處倚靠大營列陣的宋人,很多人又低下了頭來,隨著大隊走進群山之中的關隘。

  身后的城池中歡呼聲震耳欲聾,隨風傳入了耳中。

  蕭十三緊緊咬住牙關。

  我們絕對會回來的!

  絕對!

  “遼賊看起來還是依依不舍呢。”

  遼軍走得拖泥帶水,比韓岡預計的多留了兩天。

  原本韓岡以為主力到了代州城下,城中的遼軍就該打好包裹往回走了,沒想到蕭十三竟然還敢拖延。

  不過韓岡也算松了一口氣。他的攻城準備都做好了,要是蕭十三再不走,到時候,究竟是揮軍攻城,還是再等等,他也拿不定主意。

  就算是現在,來自京畿的主力已經經過了戰火的磨練,可韓岡還是不愿意指揮京營禁軍去主動進攻,尤其還是攻城。遼軍雖不善守,可京營禁軍也不擅攻,能少一些傷亡便少一些。

  遼軍讓出了代州城,韓岡也并沒有趁隙攻擊的想法。遼軍雖是敗兵,但也是哀兵,心中都堵著一口氣,萬一壓迫過甚讓他們絕地反擊,滿營驕兵的這邊可能會輸得很狼狽。

  代州城終于回到手中,可韓岡并不往城內去,指揮各部堵著城門扎營。然后分派人手入城清理。一片狼藉的城中,不是短時間內就能清理干凈的。

  占據了代州城后,韓岡和他的幕僚并沒有太多的興奮,抬頭便能看見北面近在咫尺的關隘,不奪雁門,便是未盡全功。而且還要騰出手來去處理繁峙縣的敵軍。

  只有堵上了雁門山和飛狐陘上的通道,代州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獲得了安全。

  “去神武縣的人還走了嗎?蕭十三可已經回去了。”韓岡問道。

  章楶道:“早就走了。折侯老將,定不會有失。”

  從雁門關北上是馬邑縣,由此向東北去是大同府,而朔州州城則是在馬邑縣的正西面,更靠近古長城。

  就算蕭十三已經領軍北上救援朔州,折克行也有足夠的時間撤離。撤到山上,現在的這一支遼軍,應該不會有心思去追擊。即便敢于追擊,也贏不了士氣正旺、精銳則猶有過之的麟府軍。

  “遼賊肝膽已寒,繁峙縣料無大戰。樞密,接下來該如何?只是收回雁門、西陘嗎?”

  韓岡搖搖頭:“來而不往非禮也。只要朝廷沒有嚴令休兵,奪回雁門后,當然是要繼續北進。”

  韓岡話里話外全然忘了之前的休兵詔書。不僅是他根本不提,就是下面的幕僚,也全當沒有這回事。

  除非朝廷下詔走馬換將,否則只要韓岡還在置制使的位置上,他都敢把不合人意的詔令當成耳旁風。

  收復了國土,趕走了強盜。接下來,理所當然是反擊。

  難道朔州不好嗎?

  難道大同不好嗎?

  若一時還做不到,至少把擄走的百姓多救一點回來吧。

  韓岡可從來沒想過僅僅是收復了代州就偃旗息鼓,至少要遼人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

  而不是現在這樣,入寇的遼賊雖然吃苦受累,也受了不小的打擊,但損失不多,收獲不少,幾年后多半就是好了瘡疤忘了疼,到時候說不定又開始找麻煩了。

  “白玉已經到忻口寨了嗎?”他問道。

  這邊奪回了雁門、西陘,就該這群饑渴已久的餓虎上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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