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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欲雨還晴咨明輔(24)

一天稍晚的時候,刑恕回到南門外。歡迎來到閱讀  程顥并不住在附近,但在一干弟子被薦入國子監后,他的講學場所就換到了南薰門附近,緊鄰著國子監。

  而程門的弟子,也紛紛在附近租房居住。多是在城內外的寺院中,一座座廟里,士人比和尚都多,幾乎就成了鳩占鵲巢。

  繞過后殿,走進程門弟子合租的院落,就看見游酢和幾名入門的弟子聚在院中高談闊論,看起來像是在研究放在石桌上的幾卷書。

  “說什么這么熱鬧?”刑恕走了過去。

  一群人聞聲抬頭,見是刑恕來了,幾名來的弟子便臉色訕訕的,一幅被抓到了錯處的模樣。不過游酢則大大方方的將書亮了出來,刑恕定睛一看,卻是前一期的《自然》。

  “和叔來了,我們正在說天元術呢。”游酢很淡定的說道。

  “哦?”刑恕問道,“是代數法,用甲骨文中的文字設未知元的那一篇?”

  “和叔也看《自然》?”游酢略感驚訝。

  刑恕走過來,坐在一名弟子主動讓出的位置上:“伯淳先生和正叔先生可都是諸子百家都看的。《自然》有什么不能看?”

  聽刑恕這么一說,好些弟子的神色就不那么緊張了。

  縱然韓岡尊程顥、程頤為師長,但氣學和道學的關系依然并不和睦,研習韓岡、蘇頌兩人主辦的《自然》,在程門弟子內部,多多少少也要避忌一點。

  刑恕拿起那卷《自然》,翻了一番,看起來.經過了不少人的手,邊緣都磨毛卷曲起來。他對游酢笑道:“這一篇文章,其實說得也淺顯。不過用甲骨文代數計算,倒也別出心裁,讓人驚喜。”

  殷墟發掘了這么些ri子,出土的器皿和甲骨不知有多少。

  多少金石家想方設法的去搜集,然后埋頭研究。遠的不說,單是程門弟子中,最好金石的呂大臨手中就有幾百片,還經常跟其他同好一起交換研究上面的古文。

  當世的幾位金石大家,據說已經辨認出了其中的一些文字。比較簡單的ri月山水,還有甲乙丙丁之類的文字,都辨識了出來,甚至都公開了。

  韓岡是首先發現殷墟的第一人,也是最早提倡通過研究甲骨文來印證儒家經典。可氣學對甲骨文的應用,卻讓人啼笑皆非,竟是落在了數算上。

  《九章算經》里面的盈不足術。用現在天元法來設未知元,甲、乙、丙、丁,用甲骨文代替未知的數字。然后列方程計算,多元則用消元法對消未知元,需要開方的則設法降冪。

  用公式、代數來講解題目,比舊有的文字,為直觀易懂。

  游酢對此也是最為贊賞:“如今的算式為簡潔,以此為本,《九章算經》可以出一篇的傳注了。”

  “說得也是。先生門下,最擅長數算的乃是節夫,今ri一看,定夫也不輸給令兄。”刑恕嘆道,“可惜節夫不再,他若在,也可以多一些人探討數算方面的題目了。”

  只要做過親民官的幕僚,而不是清客,大多都會在錢谷計算上下點功夫。游醇當年在韓岡幕中的時間并不長,但接觸到的人和事,卻比尋常十余年宦海的官員都多。之后先得官身,又中進士,很就在南方授了知縣。事情做得多了,在程門弟子中,前途不必多言,才干也出挑的。

  刑恕在二程門下最擅做人,除了呂大臨等寥寥數人,與其他同一說起話,就如同知交一般親熱。而那些前途遠大的的同,如游酢、游醇,是盡力交接。ri后都是官場上的助力。

  “小弟也只是閑來事算一算。”游酢將桌上收拾了一下,對刑恕道:“家兄年初才受的錢塘知縣,想要通問一下,去封信都要一個月。”

  刑恕笑道:“錢塘是望縣。可是江南數一數二的好去處。別人求都求不來。”

  “就是望縣才不好啊,多少人給盯著,也不知能做幾ri。”

  “不想想節夫的跟腳在誰身上?”刑恕笑著道。

  肥缺很少能做滿一任,若是不能上下打點好,一年半載就會給人擠走了。不過后臺夠硬的就另作別論。游醇是程門弟子,可他是韓岡推薦入官,相比起游學的師門,官員與舉主的關系加緊密。一個只是授學,另一個則是援引入官,恩德差了老遠。要不然天子為什么禁進士拜考官為座師,就是怕這個關系讓朝中官員結黨。

  放下手中的書卷嗎,刑恕又道,“而且錢塘縣又是堂除,中書門下里面誰不要給那一位一個面子?”

  所謂堂除,就是由政事堂任免的官職。升朝官的差遣,只要還沒到侍制一級,其任免都在審官東院手中。但其中有些重要的職位,比如大州、望縣的主官,并不經過審官東院,而是由政事堂直接任命。

  人事、財政,政事堂直接插手的地方總是不會嫌多。只要有了一次干涉,那個職位之后就不會再還回來了。這里可不會有下不為例的說法,而是要講先例、故事。現如今,堂除的州縣正位,已經占了五分之一,而且是最精華的那五分之一。

  游酢只能點頭了,他是比不上刑恕的博學多聞。哪里都能拉上關系,什么都知道一點。比如什么堂除、院除,他只知道名目,但具體哪個堂除,哪個院除,怎么也不可能了解。

  只聽刑恕道:“節夫的才學,刑恕可是佩服不已,不能在近處常相共語,實在是遺憾得緊。但想到一縣百姓都能得受沐澤,也只能收起這份遺憾。”

  “只可惜去做官的話,就沒時間做學問了。先生也說過,做學問要有耐性,須坐得住。‘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回也不改其樂。’只要耐性好,就算心思不是那么靈動。也遲早能有開悟的一天。”

  刑恕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越來越覺得這些同根本藥可救了,與外面完完全全是兩重天地。

  皇didu換人了不說,就在今天,韓岡大鬧崇政殿,硬是將呂嘉問打得沒臉回去見人。三司使都是如此下場,韓岡雖然辭官,可誰還敢欺負到他頭上?

  這么大的事,院子里竟然都沒人議論。簡直是開玩笑,隔壁可就是國子監啊!

  刑恕辛辛苦苦打聽了最近的消息過來,這游酢卻偏偏沒興趣聽,說什么學問。

  真是絕望了。

  現在根本看不到前途。

  富弼八十了,文彥博也八十了,司馬光這輩子都難再翻身,而呂公著,他在太上皇后面前同樣不受待見。

  等太上皇后十余年之后撤簾,洛陽的那些元老一個個都只剩棺材里的骨頭了,怎么再翻身?

  刑恕心中叫苦,ri后可該怎么辦?

  ……………………“七郎還沒回來?”蔡京今ri一回家,便先問蔡卞的下落。

  “編修還沒有回來。”回話的管家偷眼觀察著蔡京的神色,見臉色不善,就提了一分小心,“等編修回來的,小的就來稟報。”

  “嗯。”蔡京點頭,不耐煩的讓人退下去。

  換下了厚重的公服,喝了一碗涼湯,都壓不下心中的煩躁。

  今天的變化實在是太讓人意外了。本以為韓岡已經退讓了,沒想到反擊竟然如此犀利。

  本來王王安石和韓岡同時遞辭表,就是在對著干。經筵之前如此,經筵之后同樣如此。哪邊都不想低頭。甚至為了三司使的位置,都翻了臉。

  前腳,呂嘉問以一換一,一切都按照韓岡的提議來,只是絕對不會讓沈括搶他的三司使的位置。王安石都幫了呂嘉問一把,將韓岡硬是壓得點了頭。可后腳呢,韓岡直接就把三司手中最重要的財權,給狠咬了一塊下去,送給了政事堂。

  韓岡的辭官如同未辭,到了這時候,還有誰想不明白接下來會變成什么樣的局面?

  蔡京搖搖頭,還有那國債。

  說起來只是給內藏庫的借據。因為是朝廷借天子私房錢,所以名為國債。

  但實際上什么情況,也是不難推測。照理,御史臺不應該保持沉默。不過今天的事一出,誰還敢去自尋煩惱?

  手中又多了一塊肥肉,政事堂高興得很,根本就不會支持想要跟韓岡過不去的御史。

  而太上皇后是只會偏幫韓岡。誰讓韓岡的提議,看起來就是在幫她張目?

  不管說得多么冠冕堂皇,之前三司的請求都等于是強搶,現在好歹有個借據了。同樣是給錢,一個是惡討,一個是善借,感覺不一樣,而且還有一個盼頭。

  誰在這時候觸太上皇后的逆鱗,下場絕不會好。

  蔡京嘆了一口氣,本來朝堂的動蕩,就是御史們的機會。天子即位,多多少少也能干掉幾名宰輔的一位兩位。

  可是這一回內禪,穩定得太,兩府實權大增,一個比一個立腳穩固。

  言官們根本就沒有一點機會可尋。

  這樣的機會,一任御史究竟能碰上幾次?想想就覺得心中不痛。

  以現在的形勢,御史已形同雞肋,是不是要換個位置呢?

  蔡京把玩著茶盞,一時難下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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