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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宴火(11)

  韓岡牽著小兒子的手,韓鉉、韓欽亦步亦趨。經過院中,又有兩名親隨從角落里走出來,跟在后面。

  一行人走出書房小院,哐的一聲,書房院外的守衛麻利的給院門掛上了鎖,并把唯一的鑰匙交給韓岡的親隨。

  韓岡的外書房里面機密卷宗數目不少,漏出去一份兩份,都是能要人命的。

  韓岡若不在書房,院子就一把大鎖鎖住。下人打掃書房,也都是當著韓岡的面,尋常收拾書桌,都是韓岡親自動手。

  站在院門前,韓岡回頭過來,“你們是跟我回后面?”

  韓鉉和韓欽兩兄弟,極有默契的同時搖頭。這段時間后院不安生,他們做兒子的,可沒膽量去觸霉頭。

  韓欽打了個哈哈,陪著笑道,“時候不早了,大人還是早些安歇,兒子明天早間過來給大人請安。”

  “就會作怪。”韓岡擺手放了兩人,想想,又叮囑了韓鉉一句,“三哥。回去后看書不要看得太晚,傷眼。”

  韓鉉扶了扶眼鏡腿,厚厚的酒瓶底后面,雙眼眼簾垂下,低低的應了一聲。

  韓家老三愛讀書,喜讀書,刻苦認真在京師衙內圈里面是有名的。不論是經術還是自然格物,他都花了大工夫去學習,最后弄出了一對厚厚的酒瓶底子,拿掉名匠打造的水晶眼鏡,就是一個半瞎子了。

  韓岡提醒過韓鉉,便帶著小兒子返身回了后院。

  目送父親離開,韓欽臉上的笑容早沒了,眼角上挑,嘴角扭曲,仿佛要殺人的模樣,“哥哥,我出府一趟。后面有事,幫我支應兩句。”

  韓岡最后沒有提醒他,但韓欽沒有忘記,他還被留了功課。

  韓鉉皺起眉,他是書呆,但不是糊涂蛋,韓欽這模樣,明顯要去鬧事的。他伸出手,攔住了韓欽,“四哥,不必這般著急吧?”

  韓欽撥開韓鉉的手,“小弟性子急,等不得。”

  韓鉉一把抓住韓欽的袖子,回頭看看院門口的守衛,那幾個早知趣的躲到了幾丈開外。

  他扯定韓欽,低聲急問,“爹爹讓你去查,也沒讓你今天就查。現在夜都深了,你怎么查?”

  “有什么好查的?東院那里早查清楚了。”

  韓欽他這個機靈,哪里能不清楚,父親要他好好查一查跟在自己身邊的那一幫子人,肯定是因為他們拿了自己的招牌私底下做了些不該做的事。

  以他父親的性子,事情沒有十拿九穩,絕不會說出口,既然說了,那就不會有錯。

  韓欽這時候見韓鉉死拽著不肯放手,倒是笑了,“哥哥你也別怕我犯糊涂,”

  看見韓欽臉上的笑,韓鉉的手抓得更緊,半點也不敢松,緊張的問道,“你打算怎么做?”

  韓欽笑道,“我一會兒先去東院找人,先把底起了,見了人也好說話不是?”

  韓鉉不耐煩起來,“我問得是這個嗎?豈不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哥哥你放心,小弟肯定會小心的。”韓欽小心翼翼的在韓鉉越扯越緊的手里,保護自己的衣袖,“也別擔心小弟會犯法,他們不配啊。”

  現在有多少只眼睛盯著自家的父親,韓欽多少知道一點。自家父親的名聲清潔如玉,韓欽這做兒子的又哪敢往父親的臉上抹黑。他們幾兄弟,欺男霸女的事,可從來不敢干。即使眼下火燒心,韓欽也還記得做事該有的分寸。

  韓鉉卻不敢貿貿然就相信他,還在盡最后一次努力,“爹爹可是想要你自己把人給認清的。”

  “記住教訓更重要。從下次開始,我會好好把人認清的。”

  一轉念的功夫,韓欽都已經下定決心,如果當真有人敢敗壞自家的名聲,那就送他們去南洋的種植園種甘蔗,可以隨時隨地嘗到甜頭。

  既然他們想仗一仗宰相家的勢力,那就讓他們看一看宰相家兒子能有什么手段。

  一刻鐘之后,韓岡得到了自家四兒子負氣出門的消息。

  “四哥還是這么毛躁的脾氣。”韓岡并沒有生氣,只是有點失望,老四這個脾氣,也不是能做大事的。

  “有沒有人跟著?”云娘關切的問道。

  “放心,有伶俐人跟著。”韓岡道。

  “還是派人去追四哥回來吧。”嚴素心更加擔心,緊張的說,“官人,四哥到底是怎么了?”

  “受了點氣,要找人泄泄火。”韓岡說得輕描淡寫。

  周南卻不信,“沒那么簡單吧。官人等閑也不會給他氣受。”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問著,盡力都不去提不在場的王旖。

  韓岡剛剛從王旖的房中出來,從他的臉色上看得出來,他的妻子還是沒給面子。

  韓岡對此也無可奈何,他當然希望家中和睦,也能理解王旖,但他實在是不能答應王旖的要求。

  原則問題上,即使是至親也不能讓步。

  自家的兒子是兒子,別人家的難道就不是了?身為朝廷命官,又豈能臨戰而逃?

  而且作為一個父親,兒子既然想建功立業,應該是全力支持,而不是扯后腿。

  只是當韓岡看見王旖為了兒子日夜憂心,甚至因為聽說遼軍主力正當保州正面,已經開始越境,而近乎歇斯底里的情狀,反觀自己卻依然能夠冷靜的進行分析和決斷,韓岡不免在想,是不是自己太無情了?

  都堂中,燈火下,章惇正呵呵笑著,“這值夜就沒好事。”

  宰相笑聲暢快,可他面前幾位官吏,就沒一個湊趣的陪著笑。

  擺在章惇的桌案上,兩張只有幾個字的紙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遼軍兵圍天門寨。

  遼主車輦已越境。

  前一條意味著遼軍終于決定將戰事升級,開始要打通南下的主通道,后一條,象征意義比軍事意義更強,給了那些還幻想著遼人此番只是威嚇,并非決心開戰的主和派一個響亮的巴掌。

  這下朝堂內外就能一個聲音說話了。

  章惇提筆,隨手畫押,將兩份紙箋交給堂吏,“速速送去韓相公。”

  堂吏接令就走,章惇嘿嘿又笑了起來,“玉昆家里這下子怕是又要鬧了。”

  因為兒子的事,王氏前幾天跟韓岡大吵了一架。

  章惇也只是隱隱約約聽到一點風聲——大臣家中的私密事,反而比宮闈秘聞更難泄露出來——這兩天在韓岡臉上也沒看出來。

  王安石的二女兒,章惇也見過,一貫深明事理,是韓岡的賢內助,說起來頗讓人羨慕的。

  但遇上親生的兒子被派去了邊州任職,直面敵鋒,她還是接受不了——終究是女人。

  之前在遼軍開始南下,兩國局勢日趨緊張的時候,章惇就聽說王旖在催促韓岡早點將兒子給調回來,韓岡當時勸住了。

  當前幾天,遼軍紛紛越過邊境的消息不斷傳來,韓岡就勸不住了,鬧到最后,事情在都堂內就傳開了,雖然還沒傳到外面,估計也不用多少時間了。

  章惇能拿韓岡開玩笑,而在場的哪個官吏,卻都不敢應聲。一個個像綁了嘴的鸕鶿,傻不愣登的垂頭站著。要是給韓岡聽說都堂里面有下吏公然說他家中短長,那真的別活了。

  韓岡還沒到,同值夜的呂嘉問已經得到消息先來了。

  比起章惇的輕松,呂嘉問就緊張了許多,一路走過來,臉色發黑的跨過門檻,抓住章惇問到,“北虜是決定主攻定州路了?”

  “先坐下說。”章惇指了指旁邊的交椅,安坐如山,“以我觀之,乙辛似乎不當如此不智,但車輦即在定州,就先當如此好了。”

  耶律乙辛的旗號就在定州路,但誰也不能說這不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伎倆。說不定河北禁軍主力趕去定州路上,遼軍就從高陽關路的白溝驛突破了。

  呂嘉問一屁股坐下,恨聲道,“乙辛蠢材,也不看看我皇宋軍備,攻我河北,是自尋死路。”又是嘆氣,“還是寨堡修得少了,前幾年就該多修幾座!”

  發狠了幾句,他問道,“子厚相公,你看北虜兵鋒當如何抵擋?”

  章惇就在旁邊看著呂嘉問表演,聽到他問,“河北軍事已經交托給李奉世了,得看他怎么安排。”

  呂嘉問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李奉世又不會打仗!”

  “望之!”章惇低喝一聲,滿是警告之意。同時都堂成員,李承之的任命也是都堂的共同決議,這個節骨眼上若是傳出都堂內部有人拆臺,不知要鬧出多大的亂子。

  呂嘉問立刻一臉歉然,聲音也低了兩分,硬是扭過話題,“熊本那邊可有消息?”

  “河東何須擔心?熊本手底下的兵將,都是當年吃過苦頭的。”

  當年遼人偷襲得手,突破了雁門關,河東飽受重創,好些年沒能緩過氣來。這一番遼人卷土重來,河東軍不用人督促,上上下下都把各個關隘看得死緊。

  “既然河東有余暇,那能不能為河北分擔一點。”呂嘉問問道。

  代州有崇山為障,鐵道為援,遼人舉國之力也難以攻克,據有不過十載的神武軍,戰略要地上也筑有新式寨堡,因為辟居山外,深入遼土,故而囤積了大量軍資,有八千駐軍,上萬鄉兵,加之有代州為其后援,遼人想要拿下神武軍,少說也要準備付出三倍以上的傷亡。

  河東之固,這是公認的,但一直縮在窩里不動彈,這跟烏龜有什么區別?

  “北攻大同?”章惇反問,旋又搖頭,“大同不易得。河東易守難攻,大同亦是河東之地,自也不會例外。這幾年,遼人在河東修了寨堡數量不在少數。”

  “也不必一定要攻下大同,作勢即可。甚至可以一邊大張聲勢北進,一邊拈選精銳,自代州向東入飛狐陘。”呂嘉問應是之前就考慮過了,說得極為流暢,“拿下靈丘、飛狐,自紫荊關東出,直逼易州,與河北軍夾擊北虜。雖說飛狐陘道險難攻,但只要做出聲勢,不愁北虜不抽調兵力來防備。”

  章惇搖了搖頭,呂嘉問紙上談兵倒是頭頭是道,可惜就像是對著地圖來定路線,看著就幾里路,誰知道要過幾重山,都是不顧實際一廂情愿,“河東河北合力并擊南京道的遼軍,耶律乙辛不足平,說起來也的確不錯。太宗皇帝當年也覺得遼國主力遠在塞北,遼主號為睡王,治政用兵皆難孚眾望,只要天兵猝發,析津府指日可下。但結果呢?……以太行地勢,除非攻下飛狐口,否則絕難調動北虜主力,可望之你也知道,遼人只在靈丘,就修了四座城寨,最少的一座都有十幾門炮。”

  太行八陘中,飛狐陘是排名靠前的險道。宋軍出瓶形寨平型關,沿著飛狐陘一路向東,首先面對的就是布置在靈丘縣的壁壘防線,打破了這一道防線,就是百里峽谷,其中最險段當地稱為四十里黑風洞,兩側懸崖高聳,幾乎看不見天光,遼人在這里也是筑有要塞,最是險要無比。想要強攻不知要丟多少人命。但不能拿下這一處隘口,怎么讓遼人放棄在河北的戰略,回師防守飛狐?

  呂嘉問一點也沒因為章惇的否定受到打擊,眼睛一眨不眨的對著章惇,更加熱切的道,“子厚相公,只要河東能盡全力攻打便可,一旦靈丘告急,不愁北虜不回兵。”

  “熊本此人,豈會為人做嫁衣裳?”章惇搖頭。

  如果能攻下飛狐陘倒也罷了,那樣是兼有河東河北之功,就是李承之也要低頭承情,熊本不用人催促都會去拼命做的。說句實話,若飛狐陘能拿下來,之前都堂兩府就不會選熊本去河東,把這么一份大功勞送給他。

  實際的情況是,以遼人在飛狐陘的守備情況,河東軍根本攻不下來。損兵折將只為了讓河北輕松一點,熊本老糊涂了才會聽從這種命令。死傷多了,背罵名還不是他熊本?!

  “若都堂嚴令,熊本又如何敢有異議?”

  “玉昆之意難明。”章惇搖頭,推脫之意分明。

  呂嘉問則雙眼一亮,終于聽到了他想聽到的回答。

  遼人準備南侵時,正因章惇、韓岡相互牽制,又不愿平遼之功讓予他人,故而就把河北河東一分為二。要不然選一人宣撫兩路……

  ‘那章韓二相還能坐得安穩嗎?’

  那是之前有人問起時,呂嘉問反問別人的話。

  當時呂嘉問拿著章惇和韓岡做理由,可他本人同樣是不愿意看到李承之或者熊本,立下太大的功勞。

  但現在遼軍南侵之勢已成,形勢已有變化。

  遼軍如同重錘懸于頭頂,呂嘉問確信,京城之中,對李承之是否能抵擋得住遼軍進攻感到悲觀的絕非少數。

  歸根到底,李承之也沒打過仗,郭逵當年能力抗遼寇,他不一定能做到。當初都堂決定他去河北的會議,呂嘉問又不是沒參加,很清楚當時的情況。都堂根本就沒準備與遼人全面開戰,只是擺出一幅不惜一戰的架勢而已。

  就像街頭兩個地痞爭地盤,把手底下的人都拉出來擺下陣勢,一邊以為這一次不過是劃道道講規矩,不會打起來,哪里想到對方拔出刀就砍過來了。

  而且因為京畿和大名暴雨成災的緣故,河北方面的準備至少被耽擱了半個月,以倉促無備之身,對早有預謀之敵,究竟能有幾分勝算?呂嘉問覺得一只手伸出來,還要再屈兩三根手指。

  一旦河北有變,都堂中對遼態度最為強硬的韓岡,就會是士民怨恨的焦點。誰讓韓岡發表了那么多不惜一戰的言論,還把嫡長子送到了邊境上。

  所以章惇會說一句‘玉昆之意難明’,正是因為都堂對遼方略的主導者就是韓岡。

  呂嘉問已經從章惇的話語中,聽到了幾分不滿——對韓岡的。

  “遼主寇邊,已是百年未有之事,遼主車輦越境,更是景德以來第一回。事涉皇宋安危,都堂不可置身事外,推與李奉世一人負之。”

  呂嘉問的意見似是合情合理,章惇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幾分期待。

  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至少能逼韓岡讓渡出手中的一部分權力。

  如今朝局穩定,都堂諸人都是受益者,即使呂嘉問也不愿破壞現在的平衡。借機趕韓岡下臺那不現實,呂嘉問從來沒想過,但韓岡手中的勢力范圍,卻不一定是固定的。

  章惇嘴角抿起,久久無言,看起來已經被呂嘉問的提議打動了幾分。

  只是心中,韓岡許久之前說過的幾句話翻了起來。

  ‘知道當年小弟在隴西隨軍時,最煩的是什么?就是明明隔了幾千里,卻還在背后指手畫腳的人。’

  ‘運籌于帷幄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那是張子房,可不是文、呂之輩。’

  ‘隔了上千里,對前線形勢連一知半解都算不上,對戰局的變化更不可能及時作出適合的應對,憑什么要求將帥聽命從事?’

  ‘這些還算好。更有一等惹人憎厭的,是視軍前千萬將士性命為刀槍,不用殺賊,反倒用來攻取政敵。每日只盼官軍損兵折將,半點仁心也無。’

  似乎是當年在南下援救廣西的路上聊天時說的,如今回憶起來,卻仿佛就在昨日。

  “望之。”章惇嘆了一聲,“正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都堂既然已經封壇拜將,前線軍略便一體交托與其人,都堂剩下來要做的,就是等待結果。勝則賞,敗則罰,適時走馬換將,以應新局。”

  呂嘉問想說話,卻被章惇攔住。

  “設制置使是為了什么?就是為了統掌一路兵馬,以便及時應對軍機敵情。要是對制置使所擬方略還指手畫腳,作何制置使,干脆直接指揮各路將帥好了。不過……”說到這里,章惇話又一轉,“望之你的提議其實也有道理。只是河東的確不能貿然進攻,還是得相信熊伯通的判斷。”

  呂嘉問皺起眉,問,“相公的意思是?”

  章惇一笑,“陸上走不得,但海上能走是不是?”

  是機會,章惇也不會放過,只是不能讓呂嘉問如愿以償罷了。

  “什么海上能走?”韓岡人隨聲至,甚至把通報的守衛都甩在了身后。

  “玉昆,你可終于來了。”

  章惇大笑著長身而起,迎接韓岡,沒有去看呂嘉問的臉色。

  韓岡進來,匆匆與章惇和呂嘉問見了禮,問,“在說什么海上?”

  “玉昆,此事不急,先放一邊。”章惇抓著韓岡,把另一份文書遞到面前,“這份名單,沒把幼兒算進去吧?”

  韓岡掃了一眼抬頭,卻是京師水患的死亡名單,他看了看章惇,而后點點頭,“的確只記了戶籍上有姓名的。”

  章惇又問,“開封府之前統計的傷亡數目,也沒有計入幼兒吧?”

  “的確。”韓岡點頭。

  黃裳之前帶來的傷亡數字,不論是暴雨災害帶來的傷亡,還是之后加上病癥的死亡,都沒有把嬰幼兒算進去。

  在這個時代,即使是戶籍造冊,一般都不會將七歲以下的幼兒編入籍簿之內,便是宗譜列名,也不會太早。

  盡管在這個國家醫學技術不斷進步的情況下,開封府——目前大宋全國也只有開封府才有相對最為準確的數據統計,以及最好的醫療水平和制度——新生兒死亡率已經降到了百分之八,對比過去生四個就要死一個的比例可說是奇跡,但放到后世,醫院不知要被憤怒的家長燒掉多少回。

  而七歲以下的幼兒——這與新生兒死亡率不是一回事——差不多有近兩成會夭折。

  沒有天花了,還有麻疹、水痘、痄腮等傳染病,就是不是烈性傳染病,普通的頭疼腦熱引發的諸如肺炎、腦炎之類的病癥,也能讓體質脆弱的幼兒撐不過去。

  只是在過去,宗室家里的子女,有一半養不到能列名玉冊的七歲,皇子公主更是絕大多數都養不活,現在可以說進步了許多。世人也對此感恩戴德,藥王廟中的鼎盛的香火可以證明,這是比較出來的結果。但要說已經到了可以沾沾自喜的地步,韓岡卻也不愿自欺欺人——還差得遠呢!

  正是因為幼兒死亡率依然很高,世間的觀念才延續了過去的習慣,宗譜戶籍不列名,統計死亡率都不會計入在內。

  章惇這個時候提起來,當然不會是要改變世人的舊觀念,韓岡直截了當的問道,“子厚兄的意思是……?”

  章惇道,“朝廷要賑濟受難者,如今幼子卻不計入內,市井之中難免會有異論。”

  能有何異論?

  丁壯主婦因故而亡,失了家中支柱,那是要賑濟。老人壽終,失了一家之主,也須安慰一二。幼子夭折,的確可惜,但按照這個時代的認識,只計較起來,卻無傷家計,哪里需要賑濟。

  但這番話韓岡說不出口,以他的名聲來說,也不能說出口。

  “子厚兄所言甚是,之前的確是疏忽了。”韓岡干脆的說道。

  兩個宰相在這種事斤斤計較,根本就是浪費時間,他等著章惇揭開謎底。

  韓岡不耐煩,章惇卻又道,“但幼子姓名不列籍簿,若是聽說朝廷賑濟,難免有賊人作假。”

  “子厚兄有什么章程?”韓岡問。

  “這件事還是得交給開封府。”

  “黃勉仲這回肯定又要叫苦了。”兩句話就把黃裳牽扯進來,韓岡開著玩笑,眼中戒備之色更甚。

  章惇也笑道,“能者多勞,誰讓他是開封知府。”

  “議政之中,就數這個位置最是吃苦受累。”韓岡笑著說話,等著章惇的交換條件。

  “北虜大舉入寇,京中或會有所騷動,攘外必先安內。京師安靖,我等方能安然外御敵寇。為防萬一,最好把所有的苗頭都先鋤掉,方才賑濟喪子家庭就是一條。”

  韓岡怡然點頭,“子厚兄言之有理。第二條呢?”

  “京師之中再多行幾日軍法。”

  災害時是以軍法約束,盜一文即論死也不是嚇唬人的,且事急從權,冤枉人難以避免。但現在水退了,照常理一切都應該恢復到正常狀態,辦案不能再那么簡單粗暴。但如果多行幾日,其實也沒有太多問題。

  “也好。這樣一來京中穩定,也能好好計議一下北虜的事了。”韓岡交疊起雙手,笑著說道,“比如……海軍?”

  “還有定州路。”章惇也笑道。他與韓岡,笑得想兩個正要參加宴會的老饕,笑容中帶著血腥。

夜晚方至,客人也才入座,屬于他們的宴席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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