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更 隔了二十多步,岑三就先行下馬,提聲打了招呼,“二郎!六哥。”
韓鐘幾步上前,親手扶著岑三。看岑三滿面風塵,一臉疲色,頭面衣服全都是灰蒙蒙的,只有汗水流下來的地方才見一線肉色。一人一馬,都在喘著粗氣,顯然是累得慌了。而在那匹沒有被騎乘的戰馬馬鞍上,拴著兩個皮袋子,皮球大小,只瞥了一眼,韓鐘就知道里面裝了什么。
“辛苦三哥了!”韓鐘動情的說著,回頭吩咐道,“快去準備酒飯。”轉回來,再對岑三,“三哥一會兒吃了飯,就好好去洗個熱水澡,王二叔派人從定州送來了蒸汽機和鍋爐,洗澡不成問題了。洗完澡就舒舒服服的睡一覺。”
岑三彎腰就要謝,卻被韓鐘攔住。
陳六也攔住了岑三,“老三,別鬧這些虛頭了,先說正事。”
岑三喘了兩口氣,神色嚴肅起來,“遼狗的主力的確都過來了,前面傳過來的消息的確沒錯。俺抓了一個遼狗,著實審問過,遼狗皇帝就帶著他的兵馬在天門寨外駐扎著。”
“天門寨被圍了?”韓鐘問。
“被圍得死死的,水泄不通,十里內都是遼狗。”岑三還心有余悸的樣子,“遼狗實在太多了,一隊一隊來回巡邏,都不見有間隙。俺本想趁夜摸進去,爬到五里內就再也進不去了,等到后半夜也沒等到機會,最后趁天黑退了回來。估計差不多有五六萬兵馬,火炮聲沒有一刻停的,夜里都是亮的。”
韓鐘臉沉著,遼人攻打天門寨的心意看起來堅決得很,“可探明遼人動用了多少門火炮?”他問道。
“至少四十門。”岑三很肯定的說道,“遼狗的火藥與官軍不同,俺聽得很清楚。”
“跟天門寨中的火炮數目差不多。”韓鐘疑惑著,“遼主身邊不該這么少啊。”
“俺也不知道,可能還是沒運到吧。”岑三自己說著都搖頭,皇帝都到了,火炮怎么可能不到,“反正遼人的火炮不如我們。俺回來的時候,遼≌style_txt;狗的火炮陣地上,可能是火藥被擊中了,也可能是自己火炮炸了膛,火星帶到了火藥包上,反正是炸了一片,大概炸翻了有五六門,傷亡應該不小。”
“好!”陳六叫了一聲。
“可惜不是大的。”岑三遺憾的說道,“俺親眼看到有三門重炮,差不多有六零炮那么大,擺在稍靠后的地方,用土堆在前面做遮擋。”
岑三的話就像是一瓢冷水,韓鐘都打了個寒戰,“六零炮……”
正好營內就有兩門重炮,本來還以為是依仗,沒想到遼人那邊也不弱。
陳六立刻道,“遼人造炮不行,口徑相同,火炮要比軍器監的火炮至少重上三成,甚至更多。”
韓鐘搖頭,“那口徑也當有五寸了,甚至更多,大將軍級。”
陳六打氣道,“那也沒什么。今天就開始試炮,提前定好諸元,遼狗當真運了大將軍級過來,一炮把他們砸翻。”
“六哥說得是。”韓鐘笑了笑,面上看起來已經安心了,“三哥,你說天門寨能不能守得住?”
岑三咂了咂嘴,“應該能吧。畢竟天門寨火炮那么多,修筑得又堅實得很,遼人光放炮打不下來的,最多外側丟幾個小寨子。”他想想又慶幸道,“幸好二郎沒去天門寨。天門寨被壓得跟縮頭烏龜一樣,能保住自己就萬幸了,都沒什么功勞。”
陳六等人深有同感的點頭,在他們眼中,只有立功多寡的問題,可從來不會懷疑能否得勝。
韓鐘也跟著他們一樣,惋惜的嘆了一聲,“可惜不能與秦家兄弟并肩殺敵了。”
要是進入天門寨,那功勞只能是從秦琬手中瓜分,拿多了被人詬病,拿得少了自己又不甘心,哪里有在這里獨擋大軍來得風光?
“除了天門寨,一路上其他地方怎么樣?”陳六又問道,讓韓鐘醒覺過來。
岑三道,“遼軍先鋒早繞過了天門寨后方,平虜堡和定安寨都受到了圍攻,不過攻得不緊,大部分都散下去打草谷了。再往南來,過了安肅城就沒有多少遼狗了。”
陳六道,“還是有漏過來了,昨天早上就看到遼人的斥候了,”
“哦。”岑三想起了什么,“對了,俺過鮑河時候還看見了第五將,正準備渡河。還有個小子過來趕俺,不過見了面就老實了,俺看他恭敬,送了一個人頭給他。”
“你倒是大方。”陳六瞟了一眼馬背上的兩個皮口袋,“砍了三個?”
“七八個都有了。”岑三揚著下巴說,“前天晚上的時候,被一隊遼狗追著跑,俺拿著手槍連打了五六人下馬,最后他們不敢追了,就是沒時間下去割腦袋,可惜了那么多錢。”
陳六等幾人都斜著眼睛瞥岑三,滿滿的是‘你就吹吧’的眼神。
韓鐘倒是信了,再三道,“三哥的確是辛苦了。”
陳六對韓鐘道,“二郎,如今第五將北上,為天門寨解圍應該是不可能,應該是去增援平虜、定安兩堡。”
他說著,瞥了眼岑三,岑三攤開手,“俺沒問,問了就成奸細了。”
陳六搖了搖頭,考慮了一下,對韓鐘繼續分析道,“遼狗前鋒雖然正圍攻兩堡,實際上卻是分散開來打草谷,為主力準備糧秣,硬拼第五將可能性不大,很可能是放了第五將入寨。”
岑三一旁插嘴道,“此時應該已經進去了。”
趁陳六的分析被打斷,韓鐘問道,“如果遼狗決定與第五將一決勝負,勝敗如何?”
陳六想了一下,搖頭道,“這可說不準。”他沖韓鐘笑了一下,“我初來乍到,對第五將可不了解。”
韓鐘面對陳六的笑容,仿佛在面對考試一般。當然,陳六按他父親的說法,資質是能夠做大將的,足夠做他的考官。只是陳六是廣銳軍余孽,朝廷不可能重用他這個反賊成員,只能屈居在韓岡幕中。
既然陳六出了考題,韓鐘就轉動起了腦筋,邊想邊說,“第五將贏面還是比較大。第五將一人四槍,裝備在定州路上數一數二,可是王二叔的心尖子。就算輸了,安肅城中也不止一個第五將,少了這兩千騎兵,只少了城下決勝逐敵的手段,不會影響安肅的守備。”
陳六點點頭,“二郎在定州路時日不短了,想來是不會有錯的。既然第五將戰力不弱,想必遼狗也不敢直接對抗,最多稍作試探就讓其入寨。平虜堡和定安寨得了第五將守衛,遼狗前鋒想要再圍住兩堡就要增加三倍于兩千人的兵力,對他們得不償失,不如主動南下,讓后面的主力來盯著兩堡。而安肅城,少了第五將,守成有余,牽制不足。遼人如果不想,甚至有可能會會繼續南下。”
陳六想了想,又搖了一下頭,更正道,“不是可能,當時一定會南下,因為二郎你在這里。明天,最遲后天,遼軍的先鋒差不多就能抵達此處。”
他盯著韓鐘的眼睛,意味深長的說著,“二郎,那時候,就是上陣的時候了。”
“我知道了。”韓鐘平靜的回道。
他缺乏緊張,也沒有那種臨陣時的興奮,唯有冷靜。
或許這就是自己的長處吧。韓鐘想著。
他對敵人并不擔心,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剩下的只是應對。
天下間所有的鐵路車站安設的位置都差不多,不會設在城墻內,但也絕不會離城墻太遠,他現在所在的位置,西面不到兩里之外,就是保州的城墻。
舉目遠眺,只要視力正常,不需要望遠鏡,城墻上的旗幟都能區分出來。從韓鐘身邊發射的三零炮,正常裝藥都能將炮彈送到城墻內側去。
但在保州城下,還有一座距離車站更近一點的營地,上空正懸著一艘飛船,監察前后左右。
定州路第一將前幾日從定州匆匆趕過來,就在保州東門外扎下營盤。兩座營盤之間的距離,只有一里多一點,根本就是雞犬相聞。兩軍出營列陣,就能將營盤中間的空間給占滿。都不用火炮,兩邊只要用火槍,就能將中央區域控制住。
一邊是保州城,一邊是車站營地,兩邊成犄角之勢,對來攻的遼軍來說,是最棘手的防守模式。
不論攻擊哪一邊,都要面對另一方的牽制和打擊。兩邊加起來的防御力,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而是等于四、等于五。
這就是付出大代價修筑保州車站營地帶來的好處。
韓鐘笑了一下,冰冷的滿是自嘲的味道。
這其實是宰相家子弟的優勢。如果他是普通的八品京官,定州路的守將絕不會選擇在保州城下一決勝負。
回旋余地實在是太小了,可誰讓他是韓岡的兒子呢?
不僅太尉、執政要考慮到,就連遼人也要顧及到這一點。
韓鐘可不會看輕自己對遼人的吸引力。
就讓該來的早點來吧。韓鐘期待著,自己第一場戰斗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