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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弭患銷禍知何補(九)

  一支淺紫色的玻璃小瓶,肚大口小如同一個含苞待放的荷花花苞,以純銀打造的瓶蓋是世間絕無僅有的螺紋口。蓋上軟木塞子,擰上瓶蓋后便滴水不漏。

  瓶壁清澈透明,玉潤光潔,看不到一個氣孔。拿在手中,可以清晰的看到摻了金粉和珍珠粉的香水在瓶中搖晃。僅是外觀,就是一件完美的工藝品。

  而作為裝載這支香水瓶的外盒,同樣是一件工藝品。嵌了紅紋瑪瑙、金翠軟玉的彩繪花鳥螺鈿漆盒,可以放在任何一家珍寶坊的門面里,也絲毫不顯寒酸。漆盒中墊了一層定州的黃綾,在綢緞下,是一方軟木,鑿了正好能嵌入香水瓶的槽口。將香水瓶放進去后嚴絲合縫,一點也不會晃動。

  就算沒有瓶中的香精,僅僅是瓶子和盒子,作價百貫亦不為過。而瓶中的香精,在配上瓶蓋和盒子內側的脂硯齋三個字后,更是價比黃金。

  皇后向氏將香水瓶托在掌心,正細細看著,馥郁的桂花甜香自掌中飄散。雖說她貴為皇后,母儀天下,但她的丈夫不喜奢華,與之類似的奢侈器物身邊都少見,往往都送到慶壽宮和保慈宮中中,自不用說將日常消耗品做成奢侈品的香精了。

  不過女性的天性就算在宮中也是無法抹殺的,如此精致華美的一套香精,讓向皇后愛不釋手。

  “圣人,”一名宮女進來向向皇后稟報,“朱娘子和淑壽公主到了。”

  向皇后點了點頭,命人傳她們進來。香水瓶隨手放進盒中,卻沒有讓人收起來。

  片刻之后,一名宮裝少婦便帶著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兒徐步進屋,面向向皇后行了禮。向皇后攬過宮中唯一的公主,摟在懷里,笑著讓朱妃落座。

  朱賢妃坐下來,顧盼生輝的眸子在閣中一掃,卻見坤寧殿的東寢閣中只有皇后和女官,不見其他人。

  向皇后看得出她的心思,解釋道:“蜀國方才帶了她家的益哥入宮來,正與六哥兒一起在后面玩呢。有國婆婆看著,不用擔心什么。”

  國婆婆是宮中的老宮女,是向皇后身邊的親信,有她照顧,倒也可以放心。

  而聽到弟弟和表弟都在后面,淑壽公主便不安分的在向皇后懷里扭著身子,想要到閣后去。向皇后笑了一下,隨即便放了手,放了淑壽到后面去找她的弟弟。

  “那蜀國哪兒去了呢?”朱賢妃問著。

  六哥趙傭雖是她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親骨肉,但為了國家未來的安泰,卻是一開始就放在坤寧殿,由皇后親自教養在身邊。為防在皇后心中留下芥蒂,甚至不敢多問。只能去問應該在坤寧殿的蜀國公主。

  “剛被召去了保慈宮。”向皇后說道,“才從保慈宮過來,坐下來還沒說上兩句話,說是二叔、三叔進宮來了,就又被召去了。”

  “二大王、三大王難得入宮,平常在宮外也不容易見面,也難怪太后會急著招蜀國回去。官家從崇政殿出來,多也會去保慈宮。”

  “不知蜀國會不會向太后說些什么,聽說王詵在南面還是沒改了舊性子。到揚州后,連著半個月都招了官妓飲酒作樂,前兩天消息傳到官家耳里,官家差點就要將他給貶去廣南。”

  朱賢妃嘆道:“如今的幾位大長公主和長公主,就數蜀國最委屈。”

  向皇后陪著嘆起氣來:“天家的女兒能不委屈的,就只有唐人了。總不能學她們的樣兒吧?大宋的公主只要沾點邊,外面的言官就不會放過啊。”

  朱賢妃明白向皇后說的是誰。

  三十出頭就病逝的仁宗長女秦國莊孝大長公主,她也只是跟駙馬夫婦關系不和,換作是普通人家,早就去官府申請判了和離了,但天家的女兒卻沒辦法離婚,只能分居了事。之后又被御史尋小過連番彈劾,以至于郁郁而死。

  這還是仁宗最疼愛的長女,而且與自幼養在宮中的英宗如同一母同胞的兄妹一般親近——英宗在宮中時,就是寄養在其母苗貴妃那里——但結局還是如此讓人惋惜。大宋的公主,沒有一個能如唐朝公主那般恣意妄為的。

  如今的蜀國公主情況也差不多,夫妻之間的關系很是緊張,去年因為蘇軾的案子,王詵之后沒多久便被御史臺盯上,連帶的貶責出京。王詵帶了小妾上路,而留下了蜀國公主。這樣的丈夫,對女子來說的確是個不幸。幸好唯一的兒子種過痘一直都是健康活潑,成了蜀國公主唯一的寄托。

  向皇后心中暗自嘆息,王詵風流倜儻的名聲,在京城中都是有名的。她的小姑盡量想要做普通人家的新婦,從不想有什么特殊的待遇。但她的身份在那里,又不能對夫婿伏低做小,還要維持天家的體面,如何能討丈夫喜歡?

  只是這件事說得也無奈,議論了幾句,兩人都不想再提了。

  “前幾天因為蹴鞠聯賽賽后的那點事,御史臺還說不能讓韓岡出掌資善堂,但現在開封府斷案,好歹是還了韓岡的清白。”朱賢妃并不是關心韓岡,她只是為了兒子。

  前些日子新學、氣學爭道統什么的,向皇后和朱賢妃都不是很懂,但其權力斗爭的本質,她們無論如何都不會看不明白。趙頊打壓氣學,她們不關心。但讓韓岡去管資善堂,卻是關系到她們的未來。

  向皇后沒有太多想法,自家自夭折了一個公主之后,還能再生的可能性很小,并不指望還能有個嫡子出來繼承大統。眼下保住唯一的皇嗣,就是最大的心愿了。

  皇帝的身體一向不好。為了能多幾個兒子,又不得不旦旦而伐,宮中嬪妃雨露均沾的結果就是身體每況愈下,雖然一時間還沒有大患,但以年過而立的皇帝,完全看不出正當壯年的精悍。正在后面與表弟和姐姐嬉鬧的趙傭,便是宮中后妃眼下最大的希望。

  “官家也說過,錢藻是能吏。”作為一門顯貴的外戚,向家很早就被拉進齊云總社之中,向皇后雖然對家里面的作為并不喜歡,但事到臨頭,該站在哪一邊還是知道的。何況,外戚飛鷹走馬,本來就是免除禍患的不二法門,也不能說家里面的兩位兄長做得不對。向皇后道:“官家不為別的著想,總是會為六哥兒多想想。蜀國今天來,其實也是想讓益哥給六哥兒做陪讀。”

  “六哥兒和益哥的年紀都還是太小了一點,進了資善堂中,就怕他們心思不定。”

  朱賢妃有些擔心。出閣就學,便是正式昭告皇子擁有了帝位的繼承權,這當然是好事,但也意味著趙傭從此,有點小過都會落到外臣的眼里,

  “掛個名字就好,正式開蒙怎么也要到七八歲才是。”向皇后道,“有韓岡侍講資善堂,也能對六哥兒多放心一點了。”

  朱賢妃點了點頭。

  同一件事,不同的人,從各自不同的視角,得出的結論是不同的。皇帝也好,朝臣也好,資善堂的重啟,對他們來說更多的是道統之爭的余波。可對于向皇后和朱賢妃,資善堂的作用就是保護她們唯一的兒子,從身體健康,到未來能否順利登基。

  相應的,這也就是在保護她們自己。否則讓了二大王得償所愿,她們最后恐怕連個名分都沒有——太祖的孝章皇后年紀輕輕便辭世,后事連應有的禮制都沒有得到。誰愿意變成第二個孝章皇后?——至少在皇宮中,資善堂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歡迎,縱然是向皇后、朱賢妃以外的嬪妃,皇弟即位還是皇子即位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在這件事上,她們是有共同利益的。

  不過,也是僅此而已。宮里面的內命婦,面對朝堂上政局的變化,除非因此牽連到自家人,否則大多數人都是不關心的。她們只會在首飾、服裝、脂粉、香水之類的東西上下功夫。

  并不能說她們當真是不關心政事,但外有充斥朝堂的士大夫,內有正當年的天子,還有后宮不干政的祖宗家法在,宮中的女性,除了太后、皇后和生了皇嗣的朱賢妃,其他人不夠資格去操心外面的政事,有精力還不如多為娘家人爭取一點好處。且就算是向皇后和朱賢妃,她們所在意的,也只是皇嗣的地位問題,其余的紛爭,不能議論,更不敢議論。

  “對了,”向皇后突然響起了什么,“昨天招了東萊郡君今日午后入宮,差不多快要到了。”

  朱賢妃帶著些許驚喜笑道:“蜀國上次還說許久沒見東萊郡君了。”

  王安石的女兒能在宮中受皇后和嬪妃另眼相看,不受她父親的牽累,一部分是靠了韓岡那個藥王弟子的名頭,但剩下的則是她本人的品行討人喜歡。

  “就是知道蜀國今天要來拜見太后,才去招東萊郡君入宮的。”向皇后說道。對于韓家的子女,不論是運氣,還是神佛庇佑,總歸是讓人羨慕的。若能沾一沾光,又有誰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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