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吊胃口了下一會趕出來大概在凌晨一兩點左右韓岡是面對著天子開的口,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到底針對的是誰所謂至親,當然不是太后,也不是皇后,不會是唯一的皇子兩座藥王祠,一在北,一在西,離京城皆有千里之遙兩位親王一人分一座,一去一回差不多也要一個月,至少在天子內禪之前,是別指望能趕回來若是中間再有個什么波折,說不定要在藥王祠中留到天子龍馭賓天的那一天趙顥的臉抽搐了一下,眼皮直跳韓岡完全是撕破臉皮了,竟然想將他和老三一并趕出京城他瞄了一眼韓岡這灌園小兒臉色平靜得仿佛只是提了一句奇聞異事,就像尋常聊天時不經意間提起的一般臨到大事有靜氣,這樣的人才比旁邊流汗的王相公要強得多趙顥也不由暗暗心折但韓岡的想法絕不可能那么簡單,絕不可能僅僅是為了內禪的順利趙顥又瞄了瞄他的母親,只見她一雙眉毛高高吊起,臉色鐵青,正死死的瞪著韓岡趙顥打了個寒顫,以他對母親的了解,心頭的怒氣當已是到了極點上一次親眼看到母親這般怒氣沖天的時候,還是她得知京城中正流行有關自己的唱本再前一次,是太皇太后勸說母親不要將父皇管得太死,讓他能去接近其他嬪妃寢宮中的氣氛就像張開的弓弦,繃得越來越緊越來越多的內侍和宮女都盡量縮到墻根邊,努力使自己不至于成為被遷怒的目標而看到太后氣得發昏的模樣,貴為王珪也不由得縮了縮脖子,脖頸子上的寒毛全都豎著那可是發起火來,連身為姨母和姑姑的曹太皇都壓不住的主王珪方才還想既然前面比韓岡遲了一步才一同請立太子,那么現在就該將功補過,將事情做得圓滿了可當他看到高太后怒視著韓岡的雙眼里,都染上一層血絲,他發現自己的一張嘴怎么也張不開張璪盯著眼前的稿紙,盡力想將心神給收攏住可寢殿內猶如山雨欲來,如芒在背但手上的筆越來越慢,最后已是字不成句,不得不暗暗一嘆,干脆將起草詔書的筆給停了前面是韓岡不肯干,這一回是自己的思路給亂了他很佩服韓岡的狠決出手之后,就不再給自己任何回轉的余地毫不留情的凌逼太后和雍王,根本不在意自家也一并斷了后路可是,韓岡辦了一件蠢事,難以挽回的大蠢事沒人會認為韓岡說的是真話,河北和陜西的兩座藥王祠靈不靈應也不是人們所關心的,他的目的是一目了然以韓岡的身份當然可以拿著藥王祠編個有靈應的故事,然后將他想打發的人打發出去但他不該在太后面前說出來即便是可以說出來,也不該用方才的那種語氣 以太后之尊,臣子可以動之以情,可以曉之以理,但不能就這么公然的丟下一句極為明顯的謊話,近乎于強逼的將她的兩個兒子趕出京城難道不要照顧太后的面子?
而且重要的一點,天子要保兒子平安登基,平安成人,難道太后就不想要保住兒子的性命?
表面上看,韓岡不過只是想在內禪的過程不受干擾,能讓延安郡王安安穩穩的即位可事實上,雍王、嘉王如果都留在京城中,太后還能保住他們可一旦出了京,從開封往河北、陜西的一路上,出點什么事都不會讓人意外太后會想不到嗎?看她現在的憤怒就知道了高太后等著韓岡半天,也不見他有半點悔意那從容冷靜的神態,不斷的在挑動高太后的神經,終于讓她是出離憤怒了她沒想到韓岡竟然敢有這等提議,竟然要將兩個兒子都趕出京城 “韓岡”她猛地站起身,一把甩開想攙扶她的陳衍,上前兩步,直指著看著就心頭生厭的措大的鼻子:“你這外臣不思忠心報國,卻離間天家兄弟骨肉,究竟是何居心?”
“臣不敢”韓岡只微微垂下眼,身子卻紋絲不動并不加以解釋,不承認自己有錯 年近五旬的太后是惱火,尖聲道:“你還有什么不敢的?”
“還請太后息怒”薛向想上來打圓場,“晉時庾袞事兄,疫盛不避如今……”
“別說那么多場面話”高太后一聲斷喝,驚得薛向倒退了一步,“韓岡打得什么主意,你們還想瞞著老身?”她回頭又指著趙頊,顫聲說著:“看你用的好臣子”
太后雷霆之怒,床邊的嬪妃們一個個噤若寒蟬,就是向皇后也在積威之下,吶吶不敢開口但她們都知道事情的關鍵該著落在誰身上韓岡既然說了藥王祠靈驗,聰明的親王這時候就該知道怎么做了至少要自請出外,決不能當做沒聽到不論韓岡之言真偽與否,該裝的樣子就不能少可趙顥垂眼看著身前的地面,不過片刻時間,他就已經汗流浹背幾次欲開口,卻完全發不出聲來趙顥知道自己在情理上,應該立刻自請出京,去韓岡說的什么耀州、祁州只要他這么做了,立刻就能扭轉他在世人心目中的壞名聲日后接手帝位,朝堂上的反對聲也能少許多為了皇位,僅僅是跑跑腿而已,這樣的交換是大賺特賺就是刳臂割股、嘗糞吮癰,也不是不能做的反正他的算計是著落在侄兒區區五歲的年紀上,而并不在乎現在皇兄內禪于誰韓岡如今撕破臉皮,反倒是一件好事,能讓即將成為太皇太后的娘親,徹底站在自己這邊可誰能保證自己就能順順利利抵達千里之外的,又有誰能保證自己事后能順順利利的返回京城?路上風風雨雨,說不定就染上疾疫說不定就失足落水說不定就水土不服要死人,太容易了就算沒這些事,安安穩穩的到了地頭當皇兄順利內禪,至多當其病死之后,就能被召回來可萬一皇兄在臨死前下一份密旨呢?一杯鴆酒就足夠了有太祖太宗的親弟秦悼王在前,有太祖的兩個兒子燕懿王和秦康惠王在前,有太宗長子楚王元佐在前,趙顥決然不敢破釜成舟只要翻一翻史書,就能知道,皇帝的寶座分明是血色的,決不是光明正大的明黃一旦出京,性命就不是自己的了趙顥怎么敢開口要求出京?他盼望著母親的憤怒,能讓皇兄退縮 趙頊的確退縮了在高太后發了一大通火之后,所有人都只能等待天子的裁決,而趙頊眨起眼,傳出來的卻是:
“息怒?大哥兒,你說怎么辦?”高太后質問道向皇后在被褥下緊緊攥著趙頊手腕的手,無法遏制的顫抖起來 官家都已經妥協了已經退讓了法準備廢了,舊黨也要重啟用了都已經做到了這一步,只要求兩位皇弟出外一陣,為他們的皇兄祈福,竟然還不愿意難道趙仲鍼就不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親兒子,只有趙仲糺注1才是嗎?
她是多么希望她的夫婿能稍稍強硬一點,能讓太后答應下來,但趙頊讓她失望了下平十一尤——留向皇后眼前頓時一黑,只覺得天都塌了天子既然當著太后和宰相執政的面做了決定,幾乎就不可能再改變尤其是趙頊只能用眨眼來傳話,想反口,不知要費多少精力‘你這是要將我們母子逼死不成?’向皇后緊緊咬著下唇,等著趙頊,卻不敢將話宣之于口高太后終于是重坐了下來,胸口上下起伏的喘著氣,時不時的瞪一下韓岡,臉色還是難看,顯是余怒未消在母親的身邊端茶遞水,勸著她稍息心頭之怒,趙顥一邊也在偷眼觀察著韓岡明明圖謀已經落了空,但趙顥在韓岡的臉上,找不到膽怯,找不到慌張,找不到一星半點投注落空的恐慌依然是寧寧定定的站著如果從氣度和城府上來看,他遠比王珪有資格成為宰相可惜他是敵人,是必須要鏟除的對象盡管應該可以放寬心了,趙顥也不斷的跟自己說韓岡的圖謀根本繞不過他的母親,但雍王殿下卻還是神經質的想要從韓岡的臉上找到失敗服輸的痕跡越是找不到,心就越是沒底,完全沒有感到一絲一毫勝利的喜悅趙顥依然淪陷在不安中,趙頊在稍事休息之后,又開始讓王珪傳話 招宰執?
今夜留守宮掖,宿直宮城的兩名宰執——王珪和薛向可都在這里 王珪小心的詢問:“陛下,可是要將兩府里所有的宰執都召入宮?”
趙頊眨了兩下眼睛但所有的人都沒敢動彈,甚至連傳話的王珪都猶豫了畢竟半夜招宰執入宮,這就等于是在說天子即將駕崩,甚至是已經駕崩這不是邊關烽煙連綿的時候,不會有哪位宰執為了安定京城人心,硬是拖到白天才入宮以趙頊的病情之重,他們一聽到消息便會立刻動身趙頊突然發病的今夜,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黑暗中盯著皇城城門,或是宰執們的府邸只要宮里面派去幾位宰執府邸的內侍一亮相,不等天亮,皇帝大行的流言便會傳遍京城“官家的病才好了這么一點,就累了半夜是不是先歇一歇,等明天白天,群臣入宮后再說?”向皇后也開口勸阻有半夜的時間作為緩沖,至少在太后和趙顥離開后,她還能有機會勸一勸她的夫君,看看是不是能夠將之前的決定給改回來 可趙頊卻不肯等待:
注1:趙頊原名仲鍼,趙顥原名仲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