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司禮官第一個被這喊聲驚了一跳他主持過不少的婚禮,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都市.何況,這可不是普通人家,是定遠侯成親,竟然有人跳出來阻止,這實在是聞所未聞。
曾靜本已經拜下去,聽了這一聲,不由得身子一震,險險栽倒在方信的身上。方信扶住曾靜,站直身子,有人出面阻攔,自然這堂就拜不下去了。
方信沉下了臉色,眾人也覺驚奇,不約而同向出聲的地方張望,想看看是誰這樣大膽。
就見從外面圍觀的賓客中,走進來一個年輕人。這人約莫十歲的年紀,白凈面皮,眉清目秀,身穿緞面長棉袍,腰間掛著枚比目雙魚玉佩。
不用方信出面,早有旁邊一個管事的走上去,攔住那年輕人:“請問貴客怎么稱呼,因何擾亂喜堂。”
這管事的語氣中卻透出威脅,但是舉止話語卻十足的客氣。畢竟今天來賀喜的賓客中,來的都是各府的王爺,朝廷命官,其中御史、言官也有不少在場的。定遠侯府雖然勢大,這個場合,卻要做足面子工夫,不能讓人感覺侯府以勢壓人。
“在下登州寒山縣人士,姓韓,名玄理。阻止侯爺拜堂,實在迫不得已,也是為了侯爺著想。”韓玄理朝著方信躬身施禮。
方信這時走上前去,“小兄弟,你我素不相識,想來也沒有恩怨,你擾我成親,可得說出了道理來。”
“在下確實是為侯爺著想。侯爺,強占良民之妻,可是大罪。侯爺是朝廷肱骨之臣,斷不能明知故犯。”
強占良民之妻!
喜堂內外頓時輕噓聲一片。齊二夫人在椅子上不安地動了動,荀卿染可以理解齊二夫人的焦躁心情。這個罪名,不僅是重罪,而且,更加有損定遠侯府的名聲。
方信臉色微變,轉了轉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又抬起手,用扳指抹了抹唇上的短髭,開口笑道:“小兄弟,信口開河,誹謗朝廷命官,也是大罪。”
“在下沒有真憑實據,自不敢前來。”韓玄理說著,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掏出一封書信,“侯爺請聽在下細說。家父曾于八年前在廣東通化縣為官與當時的通化縣知縣曾少山曾大人結識,相交甚篤。家父與曾大人約為親家,將小女兒許配給韓某人為妻。在下這里有曾大人寫下的許婚書簡,還有這枚雙魚佩的表記,可以證明在下所言非虛。”
韓玄理將解下玉佩,與書簡一起捧在手上,又說道:“后因家祖父病逝,家父回鄉奔喪。按制守喪三年。可憐家父因傷心過度,未滿三年也病逝了。從那以后,只留下家母帶著在下,在家鄉渡日。現在下已到婚齡,曾家姑娘也已及笄,在下奉家母之命,前來尋找岳父曾大人,迎娶曾姑娘,回鄉奉養老母。”
韓玄理的話說的有條有理,曾少山,正是曾靜的父親曾老爺的名諱,八年前,曾老爺也是在廣東做知縣。
喜堂上頓時變的寂靜無聲。
荀卿染不由得仔細打量韓玄理,看他的穿著打 扮,家境并非豪富,但是舉止中卻帶著濃濃的書卷氣,行事說話都是條理清楚、禮貌周全。所說的婚約,是否是真有其事,就要看那書簡還有信物玉佩。
若是兩者都是真的,那么曾靜早有婚約在先,現在前約未解,就嫁進侯府,這個可就麻煩了。
荀卿染又轉眼去打量曾靜。曾靜依舊蒙著蓋頭,似乎有些站立不穩,靠在小丫頭的身上。那大紅衣袖下略顯蒼白的手緊緊抓著小丫頭的手臂,手背上的青筋若隱若現,可見其心情是如何的緊張。
方信聽了韓玄理的話,伸出手要去接那信箋和玉佩,韓玄理卻將手抽回。
“曾老爺來了。”就聽有人稟報道。
一個肥頭大耳、矮矮胖胖的中年人從門外急急走進來,他想是已經聽了小廝的傳遞的消息,又聽見了韓玄理方才的話,因此一進門,就直盯了韓玄理看了幾眼,這才過來和方信相見。
方信示意曾老爺去看那書簡和玉佩。
韓玄理卻不肯將這兩樣東西交給曾老爺。
“侯爺,并不是在下不信侯爺,實在這事關重大。曾大人,已經毀約一女二嫁在先,也不合適看這書簡。還請哪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從中作保,在下才敢交付。”
這年輕人做事很謹慎啊,荀卿染不由得贊道。
“老夫是都察院都監御史,姓杜名嚴,韓老弟若信得過老夫,便將書簡和玉佩交托老夫,這眾目瞪瞪之下,定不會有人做什么手腳。”
一個中等身材,瘦瘦的老者站了出來,正是都察院有名的鐵面御史杜嚴。這杜嚴,不僅在朝堂上,在民間也頗名氣,人們都稱他鐵面無私,最不懼怕權勢富貴,敢于直言道諫。
韓玄理想必也知道杜嚴的名聲,就將書簡和信物都遞了過去。
杜嚴將書簡和玉佩都仔細看過,又傳給身邊幾個同僚瞧了,才遞給曾老爺。
曾老爺接過東西,半晌說不出話來。
方才已經有看過書簡的人私下說,那書簡是曾老爺的筆跡。此時看曾老爺的神色,周圍人哪有不明白的,已經知道這事情是真的。
“不過是酒后笑談,玩笑著寫了這書簡,這玉佩更是隨便買來的,并不值錢。況且你們一家回去后,就再無消息,這婚事卻是做不得準的。”曾老爺慢慢說道。
“曾伯父此言差矣。古人云人無信不立。大丈夫一言出口,駟馬難追。若是酒后笑談,玩笑,怎么會有書簡留下?伯父這樣的話,侄兒不敢茍同。伯父說這玉不值錢,家母和晚生卻一直當作至寶珍藏。信物表記,豈有因為價高就是真,價低便是假的道理。若如此,那鄉野村夫,沒有錢的百姓,一根木簪子就可下定,以伯父看來,那便是兒戲,就不能成夫妻之禮了?伯父是朝廷命官,有教化百姓的責任,還請慎言。”韓玄理躬身對曾老爺施禮道。
曾老爺開口,雖否認了婚事,但卻承認了書簡和玉佩都出自他手。因此,這韓玄理對他的稱呼,也從一開始的曾大人變成了伯父。
“至于多年未通消息,是侄兒不對,卻實在有緣故。家里祖父、父親相繼病逝,家產消耗殆盡,只有侄兒和家母相依為命。侄兒初時幼小,全靠家母針線養活,后來年長些,不得已,只得棄筆經商。多年奔波,企望能夠有充足衣食,供養老母,撫育妻兒。如今總算置下些家產,不至于讓妻兒受凍餒之苦,才敢來娶親。侄兒本想著,若是不能有所成就,侄兒自不會讓曾家姑娘久等,老大而獨守空閨,自會來退親。幸虧祖輩保佑,家母記得清楚,曾家姑娘今年不過剛剛及笄,并不算老大。伯父與我父親有約定在先,實不該將女二嫁。”
韓玄理一段慷慨陳詞,有情有理,說的好多人連連贊許,內中有兩個花白胡須的,更是捻須頷首,都覺得這個年輕人不僅孝順,而且上進,還肯替人著想,真是難得的好青年。況且韓玄理,說話行事都體現出良好的教養,一定是讀過不少書的。最后轉為經商,也是為了奉養老母不得已而為之。小小年紀,能做到這樣,更有些老學究為他惋惜。
相比之下,曾老爺就比較不堪了。廢棄婚約,一女二嫁,很難不讓人認為他是攀附富貴。那么定遠侯方信那,是明知曾家女兒有婚約還堅持娶親,還是被曾家人瞞住了,并不知道這回事,糊里糊涂地搶了別人的妻子?
眾人都關注著曾老爺和方信的反應。
方信是緊皺眉頭,一時沒有言語。那邊曾老爺一邊抹著臉上的汗珠,一邊內心掙扎H。
曾老爺這邊權衡利弊,韓玄理手里的證據充足,這喜堂上好些人身份不凡,大多已經偏向于韓玄理。可是,如果方信定要娶他這個女兒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曾老爺這么想著,就什么話都沒說,只看著方信,那意思,侯爺就看你了,你一定要娶,那我就矢口否認,不然,我就認了下來。
曾老爺這態度,明明白白告訴眾人,這韓玄理所說都是事實。
方信看懂了曾老爺的眼色,不禁萬分無奈。現在他是進退兩難。要堅持娶曾靜,韓玄理肯定不答應,雙方對簿公堂,他堂堂一個王爺,和一個經商的小民爭女人,還是正室,就是爭贏了,臉上也不好看。還得有人說他仗勢欺人。如果輸了,那就更難看了。
荀卿染在齊二夫人身邊看的清清楚楚,心道曾老爺辦事非常不靠譜,而方信不管怎么做,這臉都是丟定了。
堂上沉默畢晌,方信沒說話,曾老爺自然就認為方信這是不想娶了。
“確實有此事,年頭多了,你們又毫無音訊,因此便忘了。如今既然韓賢侄來了,那就依照前約。好在還未禮成,哈哈,哈哈。”曾老爺干笑道。
齊二夫人呼出一口氣,曾老爺擔了責任,就把方信給洗清了。
眾賓客見這樣,這婚禮是不成了,那接下來,這酒席也不好吃,就有人住外走。
“等等,我有話說。”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