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霍仲南上樓,照常坐在晨光初綻的陽臺上,一張舒服的躺椅,一杯冒著熱氣的茶。茶放了許久,那熱氣快看不見了,仍然沒有等來它主人的青睞。
不一會,管家上來,“霍先生,艾瑪來了。”
霍仲南沒有動靜,就在管家心忖要不要再提醒他一次時,他起身回頭。
“走吧。”
艾瑪是為了葉艾艾來的,說了很多她的事情,以及她接下來要照顧葉艾艾的艱難。霍仲南面無表情地聽完,叫了聲,“老魯。”
管家垂著手上前,“霍先生。”
霍仲南淡淡說:“給她錢。”
管家:“是。”
這個女人來的目的,就是為了錢。自從葉艾艾出事,她已經不止來一次了,對于這個養女她或許沒有太多的感情,但是對于她的價值,艾瑪還是十分看重。在外島開個成衣店,除了店鋪的費用,賺不了幾個錢,她還有個好吃懶做的丈夫,恨不得下輩子就靠著這個養女了。
拿了錢,她點頭哈腰地走了,一再表示會以后會照顧好葉艾艾。
管家送她到門口,又叮囑了幾句,一聲長嘆。
“真不是東西。可憐。”
有句話他在心里憋很久了。
他其實很想問問霍先生,有沒有想過把葉艾艾接過來?
這么大的房子,這么多的工人,不差一個人一張嘴,葉艾艾來了,怎么也能讓她生活。
可霍仲南似乎沒有這個意愿,他沒有吭聲,他就不敢開口。
“老魯。”霍仲南在沙發上坐了片刻,“打包點早餐。”
管家從不多問,馬上吩咐人照辦。
霍仲南點燃一支煙,坐在窗邊默默抽完,管家就已經準備好了。
“去看葉小姐嗎?”
霍仲南看了他一眼,“嗯。”
葉艾艾已經醒了,可是她沒有起來。癱軟地靠在床頭坐著,床單上還有幾塊暗紅的血跡,她不讓換,不讓人靠近,胳膊上到處都是傷痕,有些痊愈了,留了疤,有些是新鮮的傷口,在晴朗的光線下,紅彤彤的,看得人觸目驚心。
霍仲南進去的時候,她以為是護士,頭也沒抬,不耐煩地說:“滾。”
沒有人回答她。
霍仲南靠近了病床,將飯盒放在床頭柜上,目光自上而下打量著她。
葉艾艾心生警惕,猛地抬頭。
“霍?”
看到這張英俊又憔悴的臉,她眼淚嘩地滾下來。
“你來了。你終于來看我了。”霍仲南沉默。
“你知道嗎?我可想你了,好想,好想。”
她朝他張開雙臂,想要抱抱。
霍仲南側過身,打開食盒,端到她的面前。
他不說話,葉艾艾看著他,嘴皮微微一顫,也不說話。
“吃吧。”他終于開口。
葉艾艾嘴唇顫抖起來,那兩只傷痕斑斑的手就在他的面前,可是他的臉上并沒有什么情緒,就好像根本看不見,更別說流露出一絲半點的心疼了。
“不想吃。”葉艾艾失望地垂下頭,“我也不要在醫院。”
霍仲南說:“你要治病。”
“我沒有病。”葉艾艾倔強地說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霍仲南的表情,又癟癟嘴,將手臂縮了回來,“你把我關在這里,是不想我去纏著你。”
霍仲南沒有說話,葉艾艾又重復一遍:“你是這樣想的嗎?”
“這不是關。”霍仲南看了看坐在床上女孩兒,“你也纏不住我。”
“我知道。”葉艾艾吸了吸鼻子,說:“可是你對我有歉疚,你怕別人說你……”
霍仲南哼了聲,“我不怕人說。”
“于呢?于休休,你也不怕她嗎?”
說到于休休,她的情緒就激動起來,拿著飯盒的手不停地顫抖,像帕金森癥狀似的,根本就拿不住。
霍仲南看了一眼,“老魯,叫護工。”
他說完就往外走,葉艾艾見狀,猛然從床上跳下來,飯盒掉地上也不管,赤著腳,不管不顧地沖過去拖住他的胳膊,“你別走,我不胡說八道了。你不走。”
她穿著短短的裙子,頭發卷成大大的波浪,有些凌亂,但不減姿色。
一直以來,她都知道她是個好看的女人,她讀得懂男人看她時愛慕的眼神兒。可是,在霍仲南面前,這些好像都沒有用。
他看她,從無表情。
“霍?”她搖他胳膊,想撒嬌。
霍仲南看著她,沉默片刻,“你抽煙了?”
“抽,抽了一支。”葉艾艾目光閃爍著垂下頭,揉了揉鼻子,那是一種煙癮犯了的動作。
霍仲南瞇起眼,慢慢甩開她的手。
葉艾艾看著他絕情的樣子,捂著臉坐下來,抽泣著趴在地上,突然抱住雙臂,低著頭,雙肩顫抖起來,長發遮住的臉,看不到表情,但是狀態很不對。
霍仲南停下腳步,回頭抬起她的下巴,發現她瞳孔放大,面色蒼白,嘴唇烏紫,咬著牙,額上青筋暴起,眼睫毛隨著身子在顫抖……
這模樣,激起他一身的雞皮疙瘩。
“叫醫生。”
葉艾艾被推到了洗胃室。
霍仲南站在走廊里,臉色陰沉得可怕。
老魯在他身邊,一動不敢動,直到醫生出來,他才敢上前去問。
醫生嚴肅地看了他們一眼,“服用藥物過量,我們為她做了催吐,洗胃,目前來看應該沒有生命危險。但是……”醫生停頓一下,做了個無奈的攤手動作,“她似乎不想活了。”
霍仲南皺眉,朝醫生點點頭。
醫生看了他一眼,又說:“家屬,還是多鼓勵吧。很多hiv都活得很好,關鍵是心態。”
霍仲南嗯一聲,“我去看看她。”
剛洗過胃的葉艾艾被送回了病房,像個尸體般躺在病房上輸液,沒有半點聲息,護工剛給她換了衣服,正在清理她的臉。錢拿得多,護工的工作也很認真,看到霍仲南,又是點頭又是鞠躬。
霍仲南問:“醒了嗎?”
護工點點頭,嘰哩呱啦說了一堆。
“嗯。”
霍仲南擺擺手,她出去了。
葉艾艾一動不動,好一會兒,眼角流下淚來,沙啞著聲音,“你滿意了嗎?我已經毀了。我這個人,已經毀掉了。”
霍仲南看著她,“除了你自己,沒人毀得了你。”
葉艾艾猛地轉過頭,死死盯住他,委屈地說:“……如果被注射hiv和毒.品的人,是于休休。你也會這么面無表情地告訴她嗎?”
霍仲南眉頭皺了起來。
他不喜歡別人提于休休,葉艾艾知道。
但她太痛了,從人間煉獄里活過來的人,還有什么可怕?
她太嫉妒被他保護得好好的于休休了。
她咬牙看著他,惡狠狠的,以為他不會回答,沒料到,他居然笑了聲。
“如果是她,不會像你這樣自報自棄。”
葉艾艾眼睛瞪大,看著他。
“這個世界從來沒有你以為的那么美好,有的人過得比你辛苦,但有的人,哪怕再艱難,也會勇敢地奔向他們要的生活。”
譬如,于休休。
她從來都不是天之驕子,富貴人家。
但她從不說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而是努力把一家人的日子過好。
“我有一個請求。”葉艾艾突然說話。
“你說。”霍仲南艱難地說。
“我想……你陪我一周。”葉艾艾說完,看他不說話,咬著下唇說:“……我知道自己的病,我不會讓你做什么……沒有非分的要求。我只是……想做你一周的女朋友,像于那樣,得到你的寵愛,照顧,像戀人那樣相處,一周就好。”
她雙眼赤紅,精神狀態極不穩定,醫生說這是戒斷期間的自然反應,需要多給她一些鼓勵和信心。可是,霍仲南可以幫她治病,可以給她錢,但是無法讓她超越底線。
“對不起。”
霍仲南說完,低頭,手插在兜里。
“我還有事,你好好休息,配合治療。”
他轉身就走,背后傳來葉艾艾的吼聲。
“我恨你。你是個魔鬼。”
霍仲南肩膀微動,回頭看她。
葉艾艾淚水漣邊,“我知道你做這些是想恕罪。可是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我會一直恨著你。恨,才能讓你記住我。永遠記住你對我做的一切。”
霍仲南皺眉頭,“你在說什么?”
葉艾艾嘴角動了動,開始癲狂地笑,笑得整個人都抽了起來,“我想說什么,你不知道嗎?在游輪上,那個讓我感動得不惜用身體去幫助你的擁抱和救援……全是你的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