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嘶吼起來。
山風里,如若發狂。
霍仲南沉默許久。
“你媽媽,自殺的。你妹妹的事,我不知情。”
“滾!”趙子豪怒吼,“我媽是什么人?她會自盡?她的兒在外未歸,她的女年紀尚幼,她的丈夫骨灰未領,還沒入土為安?你告訴我說,她會自殺?哈哈哈哈。卑鄙!你卑鄙無恥。”
他凄厲得吼聲,一波一波從木屋二層傳出來,像吃人的野獸在尖叫。
當年的事,霍仲南已經記不清了。
十五歲那年,他的父母過世。之后,他過了相當長一段混沌而麻木的日子。身外事,幾乎全無感知。
他只知道,他的小姨霍鈺檸,他的小叔趙培選都背叛了他,同時向他主張公司的所有權。他們都想從他的身上扒一層皮,啃一塊肉,他們貪婪地看著他富可敵國的財富。
他曾對許宜海說,給他們吧。給他們。
給他們這滲著血的財富,滿足他們的欲望。
他只想清凈。
那個時候,他并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能活幾年。
財富于他,有何意義?
但是他沒有想到,他的小姨,他的小叔,不僅要他的錢,還要他的命。
他好幾次差一點死于非命,都得益于許宜海的幫助。許宜海那雙殘疾的腿,終生的輪椅生活,就是為了救他。
“這是命。”
霍仲南又重復了一句。
他的聲音,淡淡的,無喜怒。趙子豪聽了,冷冷一笑。
“不是命。是你的罪。”
頓了頓,他望著黑黝黝的大山,若有似無地笑,“如果不是你。我退役后,肯定是個警察,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滿山的警察,都在抓他。
“賊他媽的諷刺!”
趙子豪長長吸一口氣,又突兀地陰笑起來,“你看,我明知道你在拖延時間,知道你在等著狙擊手,瞄準我的腦袋,要我的命,我還是陪你聊了這么久。我仁至義盡了,你是不是也應該表示一點誠意呢?”
“好。”
霍仲南說:“你要我的命,我給你。”
“爽快!”趙子豪說:“你死后,我保證不殺你的女人。”
“君子一言。”
“老子不是什么君子。但老子說話算數。去死吧。”
霍仲南說:“你希望我怎么死?”
趙子豪想了想,“你走出來。”
走出去,就會暴露在他的槍口之下。
到時候要怎么死,就不是他能決定的了。
霍仲南說:“好。”
尖利的警笛聲劃破黑夜的天空,一輛又一輛警車靠近了這座無名的山巒。
此刻,刑警、特警和前來支援的武警戰士已經把下山的路和小木屋圍得水泄不通。可是,犯罪嫌疑人很狡猾,有戰斗經驗,手上有槍有人質,又有小木屋做掩護,再多警察也是投鼠忌器。
“看趙子豪選的位置,就知道他很有經驗。他在二樓設伏,背面是懸崖,無法攀爬,前面是一個山坳,沒有障礙物,找不到合適的狙擊位,人質也在他的手上。目前來說,沒有很好的解救方法,很難辦。”
繆延走到帶隊的支隊長面前報告情況,臉上滿是焦慮。
“趙子豪提出的第一個訴求,居然是要霍仲南的命。他抓了霍仲南的女朋友在手上,我看這情況……”
他回頭看一眼小木屋的方向,“咱們得想辦法,先穩住他。”
支隊長坐在汽車上,正在翻這個案子的材料。
“趙子豪,還有什么親人嗎?”
繆延說:“不知道。我沒有查到他的個人檔案。”
支隊長皺眉,“沒有檔案?怎么可能?”
繆延說:“我也納悶。除非……”
支隊長問:“除非什么?”
繆延說:“檔案被人提走,再刻意抹掉。他好像服過兵役,我在想,是不是在特殊部隊,執行過特殊任務?”
一個人從出生開始,就會留下檔案。
若非刻意,不會什么都沒有,連戶籍記錄都沒有。
支隊長沉吟,“務必保護好人質。通知狙擊手,找準機會,擊斃!”
“這……”
很難辦啊!
怎么擊斃?
投鼠忌器不是命令能解決的。
繆延額頭有汗,又不得不應下來。
“是,我這就通知下去——”
話音未落,眼前警燈閃爍,直晃眼睛。
又一輛警車駛了過來,坐在車上的男人面部線條堅硬冷漠,正是黑著臉的權少騰。
認識這么久,繆延第一次看到權少騰這么嚴肅的樣子。
他微微詫異,“權隊?你怎么來了?”
權少騰下了車,腳上的警靴將濕漉漉的地面踩得嚓嚓作響。
他肩背挺拔,走路很快,不和繆延啰嗦,“人呢?”
“在里面。”繆延看他拎著一把微沖,徑直往里面大步走去,嚇得冷汗都出來了。
“權隊!”
他沖上去,急欲制止。
“犯罪分子手上有槍!占據有利射擊點,不能過去。”
權少騰斜著眼睛,笑了一聲,睨住他,“老子怕他趙子豪?”
繆延:“???”
這個從重案一號來的權隊長,行事乖張,做事任性,他不是第一次見到,但是這么視生命如兒戲,繆延卻不敢由著他。
他一把抓住權少騰的胳膊,“權隊,不可以!”
權少騰拍開他的手,正了正頭盔,冷哼,“我有防彈衣。”
繆延著急,“那也不行!”
他覺得這個人太不靠譜了,可是權少騰壓根兒就不聽他的話,踩著警靴就靠近了小木屋,高聲大喊著。
“趙子豪,聽說你他娘的還活著?”
彼時,霍仲南剛剛走出屋子,趙子豪剛剛舉起槍,于休休剛剛大聲喊著霍仲南的名字,尖叫著掙扎吼叫——
時間突然就這么靜止下來。
趙子豪好半響忘了呼吸,然后低低地說:“權隊?你…怎么在這兒?”
權少騰冷笑,站在霍仲南的前面,“哎喲,小爺我總是出現得這么恰到好處。”
霍仲南:……
趙子豪怔了怔,吸口氣,沉著聲:“權隊。你退后!”
權少騰氣得直磨牙,仰頭罵他,“趙子豪啊趙子豪,你他娘的長本事了是吧?敢叫我退后?聽我口令,立正!”
趙子豪:……
熟悉的口令,有著刻在骨頭上的遵從感。
這一剎那,他真的差點丟下槍,在他面前站端正,大喊吶喊,“紅刺特戰隊天蝎戰隊血狼小組一級士官趙子豪報到,請指示!”
他紅了眼。
于休休看到他眼角濕潤了。
沙啞著嗓子,冷著聲音,幾近哽咽。
“權隊。你退后。不然我開槍了。”
“開槍?你他娘的要對我開槍?”權少騰像聽了個天大的笑話,幾乎是突然的,他扯掉了身上的外套,將里面的防彈衣也扒拉下來,一把擲在地上,拍著胸膛。
“有種,你他娘的開槍。沖老子這兒來一發。來啊!”
他吶喊的聲音,震山的響。
趙子豪的手顫了起來,不停的顫。
殺人的時候,不顫,逃命的時候,也不顫。
這一刻,他幾乎握不住槍。
“權隊,不要逼我。”
趙子豪困獸般吶喊。
“你不要逼我!”
權少騰罵了句臟話,又吼:“你他娘的做了逃兵。知道鄭凱后來怎樣了嗎?”
鄭凱是趙子豪的班長,是那個一彈打中他的肩膀,將他逼下懸崖深海的老班長。他進入紅刺第一天,就是鄭凱帶他,到了血狼小組,仍然是鄭凱帶著他出任務。
趙子豪忍不住問:“他怎么了?”
“死了。”權少騰說:“在抓捕曼陀羅成員的時候,犧牲了。”
“曼陀羅……曼陀羅。”趙子豪小聲念叨著,在記憶里尋找他久違的熱血青春,“鈴木三郎不是死了嗎?”
抓捕鈴木三郎的戰役,是他在血狼小組參加的最后一次行動。他親眼看見姚望擊斃鈴木三郎。那個時候,班長就說,鈴木三郎一死,曼陀羅組織就廢了,他們很快就能取得最后的勝利了。
班長說,這任務完了,他就回家探親。三年沒休假,家里孩子都快認不出他了。
趙子豪的頭,突然一陣劇痛。
“權隊。”他低低的說,呻吟般說:“他們殺了我的父親。我的母親也因此慘死。我的小妺,她才十六歲不到,被他們凌辱,瘋了……”
七尺男兒,已是淚流滿面。
“權隊,我問你,他該不該殺?該不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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