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陸放說出心中的猜測，屏風后面的男人就走了出來。
他穿著一身純黑的西服，身材修長挺拔，低垂著頭，即使追光燈打在他身上，也看不清他的臉——他巧妙地把自己的臉隱藏在陰影中。
即便如此，姜時晏還是認出來了，他正滿眼不可置信，舞臺上的男人就走到最前面，在全場觀眾的注視下緩緩抬起頭。
他的臉上撒了細碎的閃粉，亮白的燈光照下來，襯得他宛若天神，嗓音比剛才又低了一個度，仿佛深夜里的淺吟。
全場燈光亮起的那一刻，滿座嘩然。
不管是前排的明星，還是后面看臺的觀眾，在這一瞬都愣住了，仿佛被誰施下了咒語，一動不敢動，生怕稍微動一下，這個夢就破碎了。
紀驍唱到最后幾句時，現場的伴奏停了，只有他自己的聲音。也是這個時候，大家才能清晰地聽到從話筒里傳出的顫音，顯出他已經快要壓制不住情緒。
鏡頭一一從前排各位明星的臉上滑過，每個人都紅了眼眶，甚至有女明星捂著嘴巴泣不成聲，絲毫不在乎自己的妝哭花。即使沒有與紀驍合作過，他們也都知道他是那樣熱愛演藝事業。
路棉心中感慨萬千，扭頭看向身邊的姜時晏，他定定地看著臺上的人，表情看似鎮定，然而一點點收緊的手指還是泄露了情緒。
他一定也是希望紀驍回來吧。
等了這么多年，他終于回來了。
當最后一個音符落定，紀驍站在舞臺中央，張開雙臂做了一個準備擁抱的姿勢：“朋友們，你們還好嗎？我回來了，有沒有被這個surprise驚到？如果沒有的話，我要求再出場表演一次！”
臺下響起壓抑的笑聲，緊接著是震天響的掌聲，幾乎要把演播廳的頂棚掀翻。
紀驍手貼在腹部深鞠一躬，站起來時，他微笑著面對大家，這次換上了正經的語氣，重復一遍：“我回來了。”
掌聲經久不息，哪怕大家的手都拍痛了，還是停不下來。大概是情緒太激動，除了鼓掌歡呼，他們找不到別的方式來發泄這種情緒。
一直到這場晚會落幕，大家仍然無法從復雜的情緒中抽離，其中感觸最大的就是陸放和姜時晏了。他們三個以前常在一起打游戲、打球、約飯、聊工作聊生活。自從紀驍出國治療，他們就再也沒聯系上他，也不知道他的情況如何。就連紀驍這次回歸，他們事先也不知道，還被主辦方的“特邀嘉賓”驚了一下。
晚會散場，在場的明星們陸續離去。
姜時晏坐在保姆車上，精神還有點恍惚。趙明峻扭頭問他：“哥，咱是在外面吃個飯再回去，還是直接送你回家？”
姜時晏和路棉傍晚就開始做造型，自然沒來得及吃晚飯，緊接著就是將近三個小時的晚會現場，別說上臺表演過節目的姜時晏，就是什么也不干，這個時候也該饑腸轆轆了。
姜時晏看向路棉，她疲憊地打了個哈欠，雖然在臺下當觀眾，不過還挺累的，懶洋洋地撥了撥頭發，把那朵花摘下來拿在手里：“我都可以。”
姜時晏正準備說“回家”，手機就響了起來，來自本地的陌生號碼，但姜時晏心里有預感打電話的人是誰。
他遲疑了一秒，接通電話，果然，那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是……姜時晏吧？”紀驍打聽了一圈才要到姜時晏的新號碼。
“嗯。”
“今晚剛好有時間，一起約個飯？我請客。我看你老婆也過來了，把她也帶上吧。陸放就交給你通知了。”
“好。”
簡單的幾句話，不需要客氣的寒暄，仿佛還是像以前一樣，各自進組拍戲幾個月，某個閑暇的時候，一個電話打過來，找個清凈的地方吃飯。
姜時晏握著手機，對路棉說：“我們先不回家了，紀驍請客聚餐。”
路棉一愣，紀驍請客，顯然是想跟姜時晏這位多年不見的老朋友聚一聚，她跟著去會不會妨礙他們男人聊天？
“紀驍讓我把老婆帶上，你跟我一起去。”姜時晏大概猜到她在想什么。
“那好吧。”路棉說完，低頭看了一眼身上星光熠熠的晚禮服，有點頭疼，“我穿這條裙子不方便。”
姜時晏打量片刻，對前面的林瀚說道：“到前面找家服裝店停下來。”
在這附近買肯定不行，晚會剛散場，周圍都是蹲守的媒體。
片刻后，姜時晏收到了紀驍發來的地址，他看了兩眼，轉手發給陸放，想了想，叮囑他把女朋友帶上，免得只有路棉一個女孩，她會尷尬。
林瀚開了一段路，把保姆車停在一家高奢品牌門店前。不湊巧，剛好是姜時晏代言的牌子，透過玻璃櫥窗就能看到店里貼著姜時晏的大幅海報。
姜時晏帶著路棉走進店里，晚上十點多，店里的人并不多，只有兩三位顧客，每一位身邊都跟著一個身穿制服的服務生。
門口有人影晃動，服務生還未看清是誰，首先就用超高的服務態度迎上來：“您好，歡迎光臨……”
看到姜時晏的那一瞬，女服務生愣住了。
姜時晏？
真的是姜時晏！
姜時晏對此情況早有預料：“你好，麻煩幫我太太挑一條裙子。”
女服務生如夢初醒，連忙帶他們到一排女裝前，根據路棉的身材挑了幾條適合她的裙子出來，供他選擇。
路棉不想耽誤時間，也沒有那么挑剔，隨手指了服務生手里一條款式簡單的裙子：“就要這一條吧。”
姜時晏掃了一眼，白色的及膝裙，上面印了淺色的繁復花紋：“麻煩拿一條新的，不用包起來，讓我太太換上。”
女服務生動作迅速地找出一條新的，還包裹在布做的防塵袋里，兩只手捧著交給路棉，然后領著她到試衣間。
柜臺后面兩個妝容精致的女人竊竊私語：“姜時晏的太太近距離看氣質也太好了吧，果然是天生的公主。”
“我現在只關心，代言人過來買東西，品牌爸爸是不是得免費。”
另一位還沒來得及搭腔，姜時晏就走了過來，主動掏出手機準備付款。
不多時，路棉從試衣間里走出來，換下晚禮服的她感到全身輕松，如果再把腳上這雙恨天高的細高跟換下來就更好了。
念頭轉過的下一秒，姜時晏的目光就落在她腳上。
之前裙擺太長蓋住了腳，他沒怎么注意，眼下才發現她今晚穿的高跟鞋確實有點高。比路棉鞋跟更高的女明星他也見過，只不過那些女星都習慣了，她平時很少穿這么高的鞋跟，讓他覺得格外顯眼。
姜時晏頓了頓，掃了眼店里的鞋子：“買雙平底鞋換上？”
“啊？”路棉微微驚訝，而后搖了搖頭，“還是算了吧，不耽誤時間了，紀先生不是等著你嗎？”
“不差這幾分鐘。”
姜時晏走到鞋架前，親自給她挑了雙搭配裙子的珍珠白平底皮鞋，鞋子靠后的地方有兩條香檳色的絲綢質地的絲帶。
路棉坐在矮沙發上，剛彎下腰，姜時晏就在她面前蹲下來，替她脫掉了高跟鞋，看到她后腳跟有點紅：“鞋子磨腳？”
“不磨腳，除了鞋跟有點高以外，其他的還好。”路棉躬著身，余光注意到整個店里的服務生都看向這邊，臉頰火燒一般滾燙，“我自己來吧。”
店里那幾個顧客已經走了，只剩下姜時晏和路棉這一對，那些服務生沒有別的服務對象，不看他們看誰？
姜時晏像沒聽到她的話似的，幫她把另一只高跟鞋脫下來，換上平底鞋。讓他沒想到的是，被兩根垂在鞋邊的帶子難住了。
他知道是要打個蝴蝶結，可帶子這么長怎么打？好像不管怎么弄都會垂到地上……姜時晏犯難了。
其中一個女服務生眼尖地注意到了，連忙過來幫忙，蹲在路棉身邊示范：“這兩條帶子是要綁在腳踝上的，類似芭蕾舞鞋那種。”
姜時晏直起身站在一旁垂眸觀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是這樣，他還以為是隨便系個蝴蝶結擺在腳背上。
女服務生把兩條帶子對整齊，纏在路棉纖細的腳踝上，十字交叉拉到后面，再繞到前面交叉一次，在腳后跟系上一個蝴蝶結。她幫忙把路棉另一只鞋也系好：“這樣就好了，很簡單的。”
路棉微笑著說：“謝謝。”
姜時晏再次走到柜臺前付款，身后的女服務生找出兩個袋子把路棉的晚禮服和高跟鞋裝起來。
兩人在店里耽誤的時間久了點，到達約定好的燒烤店時，陸放和女朋友米熱已經到了，并且沒等姜時晏，他們早就吃上了。
小包間里縈繞著燒烤的香氣，刺激著饑餓中的人的味蕾，還有冰鎮的啤酒和果汁。
上一秒還穿著華服在舞臺上星光四射的人，轉眼間就脫掉了西裝外套、擼起襯衫袖子，不要形象地大口擼串。
見兩人姍姍來遲，紀驍招了招手，隨便招呼了一下：“我在國外就念著這一口，對不住了，下次再請你們吃大餐。”
姜時晏倒是不在意，拉著路棉坐在椅子上，掃了一眼桌上的鐵板上已經烤好的各類燒烤，叫來服務生，點了一份不加辣椒的。
而后，他扭頭問路棉：“這里還有炒河粉、炒面什么的，你要不要來一份？”
“那我要一份炒面吧。”路棉說。
姜時晏又加了一份炒面，這才拿起桌上一串羊肉串吃起來。
紀驍看看陸放，又看看姜時晏，邊吃著掌中寶邊朝姜時晏挑眉道：“我只是客套一句讓你把老婆帶來，你和陸放兩個還真殘忍，居然真的虐我這孤家寡人。”
他們這幾人當中，米熱是沒見過紀驍的。她出道時間晚，剛拍戲時紀驍就已經不在娛樂圈了。
不過，關于他的事情她倒是聽說了不少。
當年他出了車禍不幸毀容，對于需要上鏡頭的明星來說，無異于滅頂之災，好比舞者失去雙腿。他發布了一條退圈聲明后從此失去了消息，聽說去國外接受治療了。
如此近距離地看他的臉，除了顴骨處有一點點不自然，其他的地方都恢復得很好，看不出異樣。
陸放聞言笑了笑：“要不要哥哥給你介紹一個？”
紀驍喝了口啤酒：“去你的。”
比起來，他們三個里姜時晏是最內斂的，默默地吃了幾根串后，問道：“你這幾年過得怎么樣？”
其實他不太想提過去的事，人都是往前看，就連他自己，過去那些不快樂的事他都想回避。可他還是忍不住問出口，想知道一些情況。
紀驍右手拿著串烤魷魚，張開雙臂讓他看清楚：“我這不好好的嗎？”
陸放和姜時晏的表情都不太信，他們知道當初那場車禍有多嚴重，命都是撿回來的，更何況那些傷。
紀驍見他們不信，聳聳肩道：“不用這么看著我，真的沒什么。”他頓了一下，見他們表情不變，于是投降了，“好吧，大大小小的手術做了不少，目前是最完美的狀態。但我也沒閑著，抽空在國外傳媒學院修了幾年導演，心想著就算沒恢復好，以后不能拍戲了，也可以當幕后導演。不過，上帝還是眷顧我的，我紀驍這次回來是要制霸娛樂圈的！”
在場的人俱是一笑。
紀驍說得簡單，其實他們都清楚，那句“大大小小的手術做了不少”其中包含了多少痛苦，那些事別人無法替他分擔，全都是他一個人扛。
服務生在這時候進來，送來姜時晏點的不辣的烤串和一盤炒面。
路棉早就餓了，此刻也顧不上客氣，拿起筷子就低頭吃面。她本以為燒烤店的炒面味道不會很好，誰知卻很好吃，里面除了小青菜、豆芽、雞蛋等常見的配菜，還加了店里的燒烤雞腿肉，剁碎了混合其中，吃起來格外香。
姜時晏給她倒了杯溫水，眼睛卻看向紀驍：“你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
“會先接一部電視劇回升人氣吧，其他的以后再說。”
紀驍嘴巴沒停，速度不慢地擼著一串串烤串，看來近幾年被國外的飲食摧殘得相當慘，誓要在今晚吃個痛快。
姜時晏張了張嘴，卻什么都沒說，垂眸給路棉挑了串羊肉串，左手捏著鐵釬子，右手用筷子把肉從上面剔下來，放到她面前的盤子里。
紀驍本來要說什么，見到這一幕又忘了，嘖嘖了兩聲：“你行了啊。”
米熱卻看向陸放，眼神示意。然而陸放根本沒明白，米熱氣呼呼地罵他不上道：“你看看我二哥是怎么對嫂子的。”
陸放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拿起一串肉串，準備效仿姜時晏的做法，沒想到米熱卻不領情：“算了，我最近減肥，不能吃肉。下周還要去巴黎走秀，不能不注意身材。”
她剛才看他們大快朵頤就羨慕得不行，自己卻只能吃烤山藥、烤青椒，就連吃一串烤土豆片都不敢讓人多刷油。
經過米熱的提醒，路棉立馬住了嘴，完了完了，她肚子一餓就全忘了，明明前兩天還嚷嚷著要控制飲食、多運動，不然到時候穿不上婚紗。
姜時晏又給她拿了一根烤雞翅，注意到她的表情：“怎么不吃了？”
路棉直言道：“我也要減肥，不能再吃了，萬一婚紗的尺寸小了怎么辦？”她下意識垂眸看自己的腰身，悵然地嘆口氣。
姜時晏哭笑不得：“沒關系，你本來就很瘦了。”
紀驍聞言，像是才想到這件事，問：“你們什么時候舉辦婚禮？最近嗎？那伴郎的位置是不是要留一個給我？”
姜時晏抬頭，微微一笑：“當然，我原本就想著就算你沒回國，我也會提前把伴郎邀請帖發到你手里。”
紀驍喉間溢出一聲爽朗的笑聲，舉起杯子：“那就提前祝你新婚快樂！”
姜時晏端起手邊的杯子，陸放見狀也端起了自己的杯子。三人的酒杯碰到一起，時間仿佛回到了數年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