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燈光暖黃,照著走廊的深色地毯,四周光影綽綽。宋頌剛在盥洗臺邊洗了手,手上都是水珠,她抽出紙巾擦了擦手指,對林書山攔住她去路的舉動有點莫名,正要問他怎么了,他就上前一步逼近他。
宋頌感覺他很不對勁,往后退了一小步:“你喝酒了?”她皺起鼻尖聞了聞,他身上也沒有很濃郁的酒味,倒是自己身上,一股子酒味把香水味都沖淡了。
林書山再次上前,鞋尖幾乎抵著她的鞋尖,垂下眼眸看著她,昏黃的燈光融進眼睛里,平日里平靜無波的眼眸多了很多不一樣的情緒。
他開口說話,嗓音低沉:“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忘記一段戀情最好的辦法是開展新的戀情。”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宋頌愣了好一會兒都沒反應過來,愣愣地問:“你說什么?”
林書山俯身,湊近她,目光鎖住她的臉,她的眼神懵懂,似乎還在思考他剛才的話。林書山等不及了,不等她想明白,他就主動告訴她:“你不是‘失戀’了,想要找一個新‘男友’嗎?”
宋頌終于明白過來,“啊”了一聲,露出一個略顯輕松的笑意:“我的意思是說,我對陸放脫粉了,我要重新找一個小哥哥粉……”
沒等她把話說完,林書山就認真且鄭重地、一字一頓地說:“你看我怎么樣?你要不要,跟我試試?我不會讓你有失戀的機會。”
“叮”一聲,走廊的電梯響了,有人從里面出來。宋頌沒去看那個人是誰,只覺得電梯響起的那一瞬,她的腦子里也開啟了某個開關,甚至不需要經過思考,她就明白了林書山話里的意思。
宋頌從沒覺得自己的腦子轉得這樣快,快到令她吃驚。
林書山喜歡她,不是她在自作多情,他真的喜歡她!
宋頌不是傻子,林書山對她千依百順的好,她不可能不懷疑他的動機。但是,就像她以前跟室友說的,林書山那雙眼總是跟潭水一樣平靜,不管看什么都一個表情,她并不能確定他的心意。
她怕自己想多了,反而讓兩人的關系變得尷尬。
可是現在,林書山親口告訴她,不是她胡思亂想,他對她確實有不一樣的感情。那他以前……是掩藏得太好嗎?
宋頌的腦子只靈光了那么一兩分鐘,很快就變得一片空白,蒙蒙的,連思考的能力都沒有。她望著林書山的眼睛,不確定道:“你、你喜歡我?”
林書山這次沒有閃躲,沒有掩飾自己的感情,很直白地告訴她:“是,我喜歡你,很早以前就喜歡你了。本來想等你自己發現,誰知道你不僅數學不好,觀察能力也不好,這么久都沒發現。其實也不能怪你,是我自己故意隱藏,不想讓你看出來。但,我的演技也沒有那么精湛,好幾次都露出了馬腳,可你居然也沒有懷疑,笨死了。”他吸了口氣,“你這么笨,我還是喜歡你……”
他說了很長很長一段表白的話,在宋頌的印象里,林書山從未說過這種話,此刻的他像是完完全全地敞開自己,直白而熱烈。
可惜宋頌早就被他那一句“我喜歡你”嚇傻了,后面的話她都沒有仔細聽。
藏著掖著這么多年的秘密,終于暴露在太陽底下,林書山并沒有感到渾身輕松,只剩下緊張和期待。
緊張是因為害怕她不喜歡他,不肯答應他,但又期待著她的回答。
林書山也不是完全沒有準備,貿貿然說出這番話,他能夠感覺到,宋頌對他有好感,他只是不確定,她心里對他的好感距離喜歡還差多少。
“我……我……”
宋頌“我”了半天都沒能說出完整的話來,她懷疑酒勁兒上來了,不然她的臉為什么又熱又燙,不對,渾身都滾燙,她想找個冰窟窿跳進去冷靜一下。
林書山明白了,是他表明心意太突然,她沒有一點心理準備。于是,他后退一步,給她足夠的空間和時間思考,他并不急在這一時:“你可以慢慢考慮,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恰在此時,身后包間的門打開,同學們從里面出來,鬧鬧哄哄的聲音一同傳開,驚醒了腦子混沌的宋頌。
路棉走到她身邊,挽住她的手臂:“你不是去洗手間了嗎?我等了你好久你都沒回來,還以為你走了呢。”
宋頌支支吾吾:“我……我在外面透透氣。”
路棉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你現在要走嗎?姜時晏過來接我了,你要是現在走,我們可以送你回去,方弋他們接下來還要去KTV玩兒。”
宋頌腦子里不斷回響林書山的話,不太想當路棉和姜時晏的電燈泡:“你們先走吧,不用管我。”
路棉以為她要留下來跟班里的同學去KTV玩,便沒有堅持,先走了。
宋頌看了一眼人群中的林書山,他被方弋扯著手臂往外走,她定了定神,跟其中一個同學說了聲:“你們去玩兒吧,我先回去了。”
林書山恰好聽到她的聲音,回過頭來看著她,宋頌察覺到他的視線,沒有回頭,埋頭往另一個方向走。
沒走幾步,宋頌口袋里的手機就響了,是林書山發來的消息:“很晚了,我開車送你回去。”
“不用了。”
宋頌想都沒想直接拒絕林書山的好意,他剛跟她表白,如果跟他單獨相處,她絕對會分分鐘窒息,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跟他相處。
她攔了輛出租車,報上自己的地址,側身靠著車門,頭抵在車窗玻璃上,手捂住胸口的部位,心臟還是跳動得很快,她都能聽到“砰砰砰”的聲音。她抬手摸了摸臉,臉頰仍然是滾燙的。
回想當初,她嘲笑路棉沒出息,姜時晏主動向她表白,她居然二話不說落荒而逃。相比起來,她還不如路棉,也不知道當年哪兒來的經驗給路棉出謀劃策。
一路上想著事情,時間過得格外快,不知不覺就到了家。
宋頌把包甩在沙發上,人也躺在上面,腿翹起來搭在沙發扶手上,對著天花板上的吊燈長嘆口氣。
林書山居然喜歡她,他是什么時候喜歡上她的?這幾個月他們都沒見過面,難道是幾個月前?還是說畢業的時候?她想不明白……
宋頌憋了滿肚子的話,想要找人傾訴,準備給路棉打電話,可一想到路棉此刻跟姜時晏纏纏綿綿,她的傾訴欲望就消褪了。再說,路棉去英國三年,她也不了解她和林書山之間的情況。
這件事除了她自己,沒人能幫她。
“啊——”
宋頌崩潰地捂住臉,聲音從指縫中溢出,感情的事為什么這么麻煩啊。
手機“叮咚”一聲,宋頌放下捂住臉的手,拿起手機舉到面前,是林書山的微信:“到家了嗎?”
一看到他的消息,她的腦海里就自動播放那一幕,燈光昏暗的走廊,林書山欺身逼近她,用一把低沉的嗓音對她說:我喜歡你。
宋頌滿面通紅,扯過抱枕摟在懷里,把臉埋進去,整個人翻滾一圈。沙發太窄,她“撲通”一下掉在地板上,摔得胳膊腿都是痛的。
她“嘶”了聲,撐著地板爬起來,盤著腿呆坐在地上,頂著一頭蓬亂的長發,背靠著沙發邊緣。
林書山讓她慢慢考慮,她需要考慮什么?跟他在一起嗎?
不可否認,她確實對林書山有好感,甚至還有一絲絲超過朋友范圍的……喜歡。這是她對其他男生沒有的感覺。難道就因為這個,她就該答應跟他在一起嗎?萬一在一起后發現兩人性格不合適,還是更適合當朋友呢?她可不想嘗試失戀的痛苦。
宋頌調整了一下姿勢,兩腿并攏,手臂抱著膝蓋,忍不住想到了父母,從她懂事開始,印象中爸爸和媽媽明明很恩愛,最后卻因為性格不合離婚。現在媽媽組織了新的家庭,爸爸也沒有再娶的打算,兩人成了見面都不會互相打招呼的陌生人。
感情都是會變質的。
這么多年,她沒有喜歡上誰,大概是潛意識受到父母離婚的影響,認為愛情并不能長久。
跟林書山做朋友的感覺很舒服也很安全,一旦兩人的關系改變,她不知道會面臨什么樣的挑戰。她脾氣不好、經常任性,還很粘人,林書山那樣沉悶的性子,未必能忍受她。可能他喜歡她的時候,覺得她怎么樣都可愛,時間長了就不一定了。
她不知道該怎么辦……
沙發上的手機響了起來,剛才那條消息宋頌沒有回復,林書山有點擔心她的安全,所以打來了電話。
猶豫了好一會兒,宋頌拿起手機接通了電話,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聽到那邊的人問:“你到家了嗎?”
宋頌悄悄舒口氣,盡量用正常的聲音說:“到了。”
林書山:“你明天早上還要上班,早點休息,晚安。”
宋頌:“……”
為什么林書山能這么鎮定?!好像主動表白的人不是他一樣!為什么只有她一個人心亂如麻?!這到底是為什么?!
這,不,公,平!
宋頌盯著手機界面,恨不得順著電線爬過去質問林書山,然而她也只是敢隔著屏幕耀武揚威,如果林書山出現在她面前,她指不定慫成什么樣子。
她下巴抵著手臂,有點出神,這通電話打過來,她以為林書山會問她考慮得怎么樣了,或者問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可他只字未提,她也就不好說出那些顧慮。
林書山突如其來的表白,直接導致宋頌徹夜失眠,第二天早上頂著黑眼圈爬起來,涂抹了兩層遮瑕都差點遮不住,腦子也悶沉沉的,像是宿醉后醒來的感覺,伴隨著輕微的鼻塞,并不好受。
幸虧地鐵永遠不會堵車,宋頌得以準時到公司,要是住以前那個地方,搞不好會遲到。
隔壁桌的同事眼尖地看出她的臉色不好,滑動著萬向輪椅子過來:“你也真夠有意思的,休半天假,怎么反而看著更累。”
宋頌掃了一眼辦公廳的其他人,他們剛結束一個項目,昨天下午放半天假,大家今天回歸崗位都精神抖擻,仿佛馬上就能投入下個項目。只有宋頌,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巴巴地垂著腦袋,不停打哈欠:“別提了。”
同事笑了笑:“我知道,出去玩樂了吧。”
宋頌趴在桌上,剛準備打個盹兒,余光就掃到主管踩著高跟鞋進來的身影,立馬坐直了身體,打開電腦開始處理工作上的事。
主管路過宋頌的座位,在她肩上拍了一下,緊接著把一個藍色文件夾放在她桌上:“把這份文件翻譯出來,下午下班之前拿給我,明天早上開會要用。”
宋頌努力睜大眼:“好的。”
主管走后,宋頌立馬跑到茶水間,給自己泡了一杯特濃咖啡,準備靠這個撐過一天。
真正投入到工作中,宋頌倒是沒有心思想其他的事情。一整天下來,她的大腦都處在高速運轉中,半點不敢松懈,趕在下班前處理好了主管交代的任務。
她剛打完卡,手機就響了起來,終于不用強撐著精神,宋頌瞇著眼睛接起來,拖長音調:“喂……”
“你下班了嗎?我剛好沒事,去接你吃飯?”
林書山的聲音響起的剎那,宋頌就瞪圓了眼睛,抬手拍了下額頭,大腦被工作占據,她差點忘了昨晚那件事。
這、這么快就要面對嗎?她不要!
“沒有,我還沒有下班,我晚上還要加班,你不用來接我了。”宋頌出了公司,往地鐵站的方向走,因為撒謊心虛,沒有注意到周圍的環境,自然沒看到林書山的車就停在不遠處的馬路邊。
林書山坐在車里,手里舉著手機,透過擋風玻璃看著那個遠去的身影,沒有拆穿她的謊言:“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宋頌掛了電話后長松口氣,她以為自己撒起謊來能臉不紅心不跳,誰知會胸悶氣短,難受到極點。
她握緊手機,暗自決定在她徹底想清楚之前,還是躲著點林書山為好,她怕見到他就更沒辦法冷靜思考了。
接下來一個星期,宋頌的狀態都不怎么好,林書山也沒再打來電話約她吃飯,但她仍然緊繃著神經,片刻不敢放松,因為她知道問題擺在那里不解決就永遠不會消失。
跟她關系好的幾個同事都看出她心情不好,中午一起吃飯時,其中一個同事就說:“宋頌,你最近怎么了?總感覺心不在焉的,年終考核還沒到呢,你可千萬不要松懈。”
宋頌夾起一根小青菜,沒什么食欲,以手托腮,說:“我呀,大概是更年期到了。”
同事:“……”
這樣的狀態又持續了一個星期,也就是說,宋頌已經有半個月沒跟林書山聯系,林書山也沒有聯系她,她開始覺得有點不安。
林書山聯系她時,她因為沒考慮好而緊張得不得了,可當他不理她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更不好受。
媽的,大豬蹄子,表完白就把她晾在一邊不管不顧,她不去找他,他就不能主動過來找她嗎?
宋頌早上出門上班時太生氣,沒留意天氣預報,下午快下班時忽然下起了大雨,雨點砸在地上噼里啪啦作響,伴隨著狂風,路邊的樹被吹得東倒西歪。她絕望地望著窗外,想到家里陽臺上晾曬的衣服沒收,她也沒有帶傘。
下班后,她裹緊身上的風衣到一樓大廳,同事們都撐著傘離開,問需不需要捎帶她到地鐵站。
公司距離地鐵站有一段路,眼下雨勢太大,兩人共用一把傘不是很方便,她不想麻煩別人,于是決定打車回家。
剛在手機上打開約車的軟件,一輛熟悉的車駛入視線,停在公司門口。而后,駕駛座的車門推開,林書山撐著一把雨傘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