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陶最近心情很復雜,有些恍惚。
面對兒子蕭步揣測的目光,她下意識回避,心虛。
過往的事情,她不想和兒子提起。
尤其是自己的第一段婚姻,也是唯一一段婚姻。
她買來所有的報紙,看著上面各種分析報告,唯獨沒有那個人詳細的消息。
所有的介紹,都是一筆帶過,只提曾經身份,不提現在處境。
估摸著撰稿的人,根本就不了解劉寶平現在是什么處境。
定陶糾結猶豫了好幾天,終于下定決心,走出家門。
她去見燕云琪。
結果吃了閉門羹。
燕云琪已經閉門謝客好長時間,就連親閨女嘉寧縣主想見她一面,都不容易。
于是……
定陶轉頭就去見了嘉寧縣主。
“姑母怎么來我這里了?”
“你母親不肯見我。我沒辦法,只能來找你。”
嘉寧縣主心中了然。
“姑母是想打聽劉家的消息?”
“你清楚嗎?”
嘉寧有些遲疑,“侄女斗膽問一句,姑母打聽這些做什么?總不能……”
定陶自嘲一笑,“你擔心我難忘舊情,想再續前緣?你放心吧,我沒那想法。就是,單純想知道那個人的處境,是好是壞?”
“知道劉寶平的處境,又能怎么樣?”
“他要是過得不好,我高興。他要是過得好,我心里頭就詛咒他。”
定陶一副惡狠狠的模樣。
“蕭步知道嗎?”
“他應該是知道,只是什么都沒說,全都埋在心里頭。”
嘉寧縣主心中了然。
“劉寶平的具體情況,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用我們的眼光來看,他過得肯定不好。風餐露宿,堂堂皇子,卻過著艱苦地游牧生活,缺少各種物資。但是,以他手中的權柄,以他在草原上的話語權,他肯定過得很好。”
“他真的做了草原王?他真有那么厲害?”
定陶很驚訝,顯得很意外。
嘉寧縣主微微點頭,“他一直都很厲害,姑母應該比誰都清楚。”
定陶臉色有些不對勁,“他倒是命大,躲在草原那么多年沒消息,還以為他已經死了。沒想到轉眼間,又突然鉆了出來。竟然還做了朝廷的大都督。他有什么資格做朝廷的大都督?他這是忘本!”
嘉寧縣主微蹙眉頭,“姑母喝口茶,這事和我們沒關系,犯不著操心。”
“我就是不高興,他大難不死,還能混得風生水起。你說陛下怎么想的,朝廷諸公又是怎么想的?怎么會想到啟用劉寶平這個人?他毫無誠信,他就是個賊!”
嘉寧緩緩搖頭,很是抱歉。
“朝堂上的事情,我并不清楚。”
“可是你在少府做事,你是少有的女性官員。你在少府,難道就沒聽人提起此事,就沒人聊一聊內情?”
“我只知道,陛下想拿下草原,而劉寶平是目前最合適的人選。”
定陶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她語氣嘲諷,“哎,說到底,都怪我太天真。坐在皇位上的人都一樣,一切都是為了利益。
為了利益,可以化敵為友,也可以反目成仇。一會你殺我我殺你,一會又是哥兩好。
難怪她能做皇帝!我們這種人,一輩子卻只能隨波逐流,顛沛流離,命運被他人裹挾。”
“姑母別傷感了!現在大家的日子都還不錯,雖享受不到特權,卻也比大部分人過得好。”
定陶笑了起來,“嘉寧啊,你是個容易滿足的人,所以你如今苦盡甘來,命好!別學我,千萬不要鉆牛角尖,更不要為了一個男人要生要死。沒了男人,你還有兒子閨女。女人有了孩子,才擁有了一切。男人都是個屁!”
嘉寧含笑聽著,既不附和,也不反駁。
定陶嘮嘮叨叨,說她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執迷不悟。
明知道劉寶平沒心,還一心撲在對方身上,堅信對方會回來。
現實狠狠打了她一巴掌,總算將她打醒。
如今,她是有子萬事足。
她的人生經歷,就是一本極好的教材,給后人借鑒。
總而言之,不要指望男人。
不如指望自己,指望孩子!
她嘮叨完了,心頭舒服了,這才離開。
她打算和兒子蕭步主動聊一聊這些事情。
沒想到,蕭步并不愿意去了解。
“母親的過去,好也罷,歹也罷。反正你都是我母親。那個什么劉寶平,隔著萬里遠,和我們沒有半點關系。將來有機會,我想編一本野史。母親說他是個惡毒男人,他在我書里,就一定是最惡毒,沒有之一。”
定陶笑了,笑得格外開心,格外歡暢。
這是她的兒子,懂事,聰明,體貼!
這是老天爺對她最好的饋贈!
開皇十四年,大軍出動,入草原,遠赴西域。
以劉寶平為前鋒部隊,大周王朝正式開啟統合草原,征戰西域的戰爭。
糧草源源不斷地輸送到涼州,再由涼州轉運。
凌長安總領這場戰役后勤,成為關鍵人物。
這一年,遠在南邊的德親王蕭元嘉,終于和南疆王凌長治見面。
兩個時代的人,隔著輩分的兩代人,在同一個大時代浪潮下見面。
見面的過程友好愉快,雙方相談甚歡。
蕭元嘉行晚輩禮,絕無半點囂張跋扈。
凌長治也是客客氣氣,遙想當年,半句不提南疆。
這是一次沒有任何實質內容的見面,卻又是歷史性的會面。必定會被記載在史書中,被后人各種揣測。
自此,南疆多了一些大周人,他們都是讀書人。
他們來到南疆,作為游學的最后一個地點,參觀訪談,甚至是深入了解。
這些讀書人,用手中的筆,記錄南疆所見所聞。
蕭元嘉出資,將學子們的游學見識,集結成冊,就有了《南疆見聞》這本書的面世,并廣受歡迎。
第一次,南疆在大周人面前,正式揭開了神秘的面紗。
吃人,那都是以訛傳訛。
但,南疆密林深處,的確有吃人部落。他們原始野蠻,不曾進化。
而……
凌長治治下的南疆,除了偏僻了些,同大周并無多大區別。
大家同文同種,說著各地的方言,彼此又用官話交流。
一樣的文字,一樣的書寫,一樣的學堂……
被征服的土著部落,部落孩子都在學堂內讀書,學習著我們的文字語言,成為凌長治順利統治叢林部落的紐帶。
這是一個富庶之地,很多地方還沒有開發。
物資極度豐富,此地大有可為。
難怪,南邊的商賈,這些年都紛紛往南疆跑。
只要能活著回來,就能發財。
《南疆見聞》出版半年后,又加印了三次。
同時,掀起了一股南疆淘金熱。
北方的商賈,他們紛紛組隊南下。
他們學著少府的模式,招募退伍兵,尤其是熟悉南邊氣候飲食的退伍兵,帶上物資南下。
指望著這一趟發財。
去南疆,有兩條路。
一條是海路,沿海碼頭,一個月一趟船,下南疆。由海軍護航,不用擔心遭遇海盜之類的意外。
一條路是陸路,一路南下,到達南疆都護府。
在都護府辦好出關手續,穿過城墻,正式進入南疆。
新開的官道,足夠寬敞,但蜿蜒曲折,翻山越嶺。
路途兩岸,每隔三四十里路,就有一個休息站,供沿途客商休息吃飯喝水。
一路往東南方向,穿山越嶺,途徑數個部落,順便收購土特產,或是買賣貨物。
等到達平洲城的時候,這些商隊已經賺了一筆。
當然……
真正的利潤大頭,還是在平洲城。
這里才是整個南疆的物資轉運中心,也是南疆的金融中心,政治中心,文化教育中心。
可以看見一車一車的糧食,綿延不絕,從早搬到晚上,像是不值錢一樣,搬運上船。
一艘艘巨輪,拉著滿倉的糧食,揚帆起航,北上大周。
還有百年古樹,甚至是千年巨木,被拉上船,同樣是北上大周。
象牙,玉石,草藥……
各種物資,每天都在源源不斷的運往平洲城,又從平洲城運往大周。
平洲城更加繁華,比起幾年前,城池擴大了兩倍還要多。
更多的人口來往,更多的人口長期在此居住,甚至將家安在了這里。
王府每年收入大量的稅收,養更多的官員,更多的兵馬,建造更多的船只,創造更多的利潤。
街面上,不僅有很多商人,很多身份不明的流浪者,還有很多穿著書生袍的讀書人。
他們慷慨激昂,直抒胸臆。
他們討論的話題天馬行空。
他們當中,有本地讀書人,也有從大周遠道而來的讀書人。
他們爭論,抗辯,激動的時候甚至動手互相毆斗。
誰都無法說服誰。
大周是天朝上國,南疆面積雖大,卻是實實在在的土包子。
土包子就該主動回歸天朝上國,稱臣納貢,成為大周治下,成為大周版圖中最南端的一顆明星。
當地讀書人自然不愿意。
能獨立,誰樂意依附。
想讓南疆主動歸順,那是做夢。
南疆是獨立的王國,遲早有一天,凌長治喲建國,要稱帝。
而且這種呼聲越來越強烈。
讀書人強烈要求凌長治,給南疆的百姓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
他們要建國,要國民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