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建樹反應很鎮定,低沉的嗓音不急不緩道:“孩子,你先坐。”
沈知微抬頭看了一眼他,坐下了。
“這件事不是你的責任,我們哪能想到壞人想做什么呢?”顧建樹不但不生她的氣,反而還安慰她。
“可是——”
沈知微剛開口就被他打斷了,“我雖然不知道你那學長是什么人,向來對于你而言是雪中送炭之人。”
沈知微抿著唇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他幫助過你,你記著這份恩情,信任他,這不是你的錯,是他辜負了你的信任。”顧建樹低沉的嗓音緩緩響起,“人活在這個世界上誰沒粗心大意犯過錯?沒為自己的善良買單過?但這不是你人生的錯誤,只是一個經驗,知道嗎?”
沈知微點頭,“謝謝顧叔叔,可是阿姨那邊……”
欲言又止。
“修辭選擇當警察那天我和他母親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顧建樹嘴角揚起的弧度摻雜著一絲驕傲,“即便他哪一天他真的殉職了,我和他母親也會以他為榮。”
“不會的。”沈知微放在身前的手緊緊揪住了衣服,用力的指尖泛白,“那群犯罪團伙應該還有目的,顧修辭目前應該不會有危險,我會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救他回來!”
顧建樹頷首,“好孩子,我相信你,放心的去做吧,不管結果如何我和他母親都不會怪你,你也不要怪自己。修辭是警察,這份危險是他必須要面對的。”
他越是這樣說,沈知微的心里就越不好過,寧愿他罵自己,責備自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安慰自己,相信自己!
離開顧氏集團,沈知微站在車水馬龍的路邊上,看著這座城市的霓虹,閃爍著的人心里空蕩。
顧修辭,你究竟在哪里?
我該怎么做才能救你?
手機忽然響起,她看了一眼電顯是阿鬼,立刻接起,“喂,好,我就過去。”
酒吧的倉庫,阿鬼推了一下旁邊的人,“快跟微姐說說,你看到的。”
被推出來的人大概三十歲左右,蓬頭垢面,穿著藍色工人裝,渾身都是污垢,像是剛干完活。
“微、微姐好。”他緊張的說話都結巴起來了。
“有話直說。”沈知微冷清的聲音響起。
“好。”工人點頭,然后仔仔細細的將自己看到的情況都說了出來。
原來他今天去建材市場那邊幫裝修的雇主提貨,當時天不亮,建材市場還沒開門。
那片建材市場管理不規范,加上他和賣家很熟,所以拿了鑰匙就自己提貨,不耽誤干活。
結果他剛提貨,準備搬上車離開聽到什么動靜,就偷偷去看了一眼。
隱約看到兩個人將一個男人架起來扔進車子里,然后很快就離開了。
當時他著急去干活也沒多想,以為是喝醉了,也就離開了。
直到聽阿鬼的人在打聽,看了照片他這才想起來,連忙跟鬼哥的人說了情況。
沈知微拿出手機調出照片遞給他,“你認一下,是不是這兩個人。”
工人瞅近了瞇著眼睛看了下,不太確定道:“好像是,當時光線不太好,不過我是看到其中一個男人穿的很整潔斯文,戴著眼鏡,一看就不像會出入那片的人。”
沈知微收起手機,又問:“他們具體幾個人,你看見了嗎?”
“這個……”工人想了下,回答:“加上被架上車子的男人一共四個人。”
“還有一個長什么樣子?”沈知微問。
“當時天沒亮,光線太暗,真的看不清楚。”工人一臉的為難。
“看不清楚大概總能說下吧!”阿鬼一巴掌拍他腦袋上,“你這雙眼睛長著是擺設嗎?”
工人委屈的抱頭,“鬼哥,真的沒看清楚啊……”
沈知微從手提包里拿出一疊現金放在旁邊的桌子上,“不著急,你可以慢慢想,想到什么細節都可以,比如衣服首飾,只要你說了保證是真的,這些錢就是你的了。”
工人盯著桌子上的錢眼睛都直了,目測厚度大約比自己幾個月活掙得錢加起來還多。
阿鬼沒好氣道:“還不快想,我警告你啊要是敢說謊,小心點你一家老小。”
“是是是。”工人被他的一哆嗦,渾身發抖。
“阿鬼。”沈知微警告的看了他一眼。
阿鬼坐下來端起杯子喝茶。
工人皺著眉頭仔細想了一會,慢慢道:“我記得架著男人的是兩個年輕男人,另外男人好像上了年紀,他手里拿著拐杖,穿的好像是黑色的唐裝,還有……”
沈知微沒有催促他,耐心的等他去回想當時的細節。
“對了,他的臉上好像有一顆很大的痣。”工人想起來了,急忙道。
“你不是說當時天色很暗,什么都看不清,怎么連人家臉上有痣都能看到?”阿鬼怕他是瞎編出來騙沈知微,出聲呵斥他。
“是他上車的時候,車尾燈亮了起來,照到他左邊的臉我才看到的。”他解釋。
沈知微的心莫名一揪,“你說他臉上的痣在左邊?”
“是啊。”他在自己的臉上的位置比劃,“大概這么大,我只在電影里看到過,沒想到現實里真的會有人長那么大的黑痣。”
沈知微眼底掀起不敢置信,腳下的高跟鞋一崴,差點摔倒。
阿鬼連忙起身扶住她,“微姐,怎么了?”
沈知微抬眸,眼神空茫,片刻后慢慢有了焦距,搖頭,“沒,沒事。”
“可是你的臉色看起來很差。”阿鬼擔心道。
沈知微沒說話,眼神看向工人,“還有嗎?”
工人抓了抓后腦勺,又想起來了一點,“他的右手上戴著一串什么東西,紅紅綠綠的,看起來不怎么值錢。”
一般值錢的東西會讓人印象深刻,而不值錢的就不會過多的在意。
沈知微長睫低垂,深呼吸了一口氣,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已經恢復鎮定,“這些錢是你的了。”
工人眼神一亮,但下意識看了一眼阿鬼。
“要是沒有遺漏的,拿錢吧。”阿鬼慢悠悠道。
“沒有了,我真的把自己能記得的都說了。”他一邊說一邊將錢塞進自己的口袋里,點頭哈腰道:“謝謝微姐,謝謝鬼哥。”
阿鬼眼神示意他趕緊滾,側頭看沈知微,“微姐……”
沈知微迎上他的眸光,片刻的靜默,聲線偏冷,“阿鬼,這件事到此為止,你們不要再插手了。”
阿鬼看懂了她眼神的深意,“好,那有什么需要你再找我。”
沈知微走出酒吧,坐進車子里,沒有系安全帶也沒有開車,只是呆呆的坐著,眼神空洞,像是丟了魂。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手機響起,她好像逐漸回過神來了,接完電話她就開車回警局了。
顧修辭失蹤的事,整個局里上下都很緊張,連隔壁組都過來幫忙。
調查監控,追蹤顧修辭的手機信號……
沈知微去見了局長,請求他把藍蝴蝶的所有資料都給自己。
局長猶豫了下,還是給她了。
沈知微拿著資料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在走廊碰到了唐棠。
她穿著白大褂,雙手插在兜里,面無表情。
沈知微走上前,聲音機械,“你想罵就罵吧。”
唐棠眨眼,“罵你顧修辭就能回來嗎?”
沈知微沉默。
“其實從看到你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一個很危險的人。”唐棠的聲音依舊平靜,不帶什么情緒。
沈知微低垂的長睫掠起,煙眸閃爍著不解。
“可能是女人的直覺。”唐棠扯了扯唇角,“我討厭你,只是討厭你把他卷入危險之中,但我也知道……”
聲音頓了下,極其篤定的語氣道:“如果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能救他,那也一定是你。”
沈知微想說話,可是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什么都說不出來。
唐棠看著她,“如果你不想看他和我姐姐在下面舊情復燃就快點找到他。”
沈知微嘴角揚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放心吧,為了不讓他們舊情復燃我也不會讓顧修辭死的。”
兩個女人相視幾秒,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誰能想到她們真正接納彼此,認可彼此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沈知微看完了藍蝴蝶的案子,又去了物證科,從1084房間帶回來的咖啡證明有安眠藥的成分,而她身上的纖維證明是季聽風身上的衣物纖維。
泰國警方那邊也傳來了關于林小貓的資料。
原來季聽風他們先是在洛杉磯同樣的手法犯案,被警方發現后轉移向了泰國,在泰國也是同樣的手法。
泰國警察和國際刑警曾經合作想要抓獲這個犯罪團伙,結果被他們跑了。
沒想到他們是潛入了中國境內,又開始作案。
沈知微仔細研究了他們的作案手法,雖然都是教唆他人殺人,但每個人的性格不同,做事風格不同,細節處理方面也會有細微的差別。
季聽風在洛杉磯犯案,教唆對象大多是女性,利用自己醫生的身份,英俊的外表來迷惑對方,降低防范心,然后不停的給她灌輸自己的思想理念,激發對方殺人的欲望。
手法有些類似PUA。
而林小貓在泰國的一些案子則是利用自己是女孩子的身份,把自己的身世編造的很可憐,接近目標,通過示弱來博得目標的同情和保護欲,從而進行殺人計劃。
到了蘭市這幾個案子風格不同,幾個目標都選擇了自殺,像是在完成一場祭奠的儀式。
沈知微又讓路澄去調全國的檔案,發現幾乎每個城市都有幾宗類似的案件,兇手最后都是以自殺結束了案子。
因為案件并不多,所以也沒有引起當地警察的懷疑。
直到蘭市的幾宗案子,沈知微發現了端倪,更重要的是……
從顏靈開始對方就在給她的提示,一直在引她入局。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他們應該是在邀請她加入他們的犯罪集團。
猜測到他們的目的,沈知微笑了……
原來自始至終他們的目標都是自己而已,這樣一切都好辦了。
沈知微回顧宅洗澡換了一身衣服,下樓的時候看到曹秀和顧夫人去寺廟里上香回來,身上還沾滿了檀香的氣息。
顧夫人眼睛很紅,顯然是哭過了,看到她也沒有一點責備,反而寬慰她,“微微,你別難過,這不是你的錯,都是那些人太壞了。”
沈知微冷若冰窟的心仿佛有了一絲溫熱,“謝謝你阿姨。”
顧夫人摸了摸她蒼白又憔悴的臉,“謝什么,咱們都是一家人,一家人遇到困難就一起面對,我相信沒有過不去的坎,我也相信我兒子不是短命的人。”
沈知微點頭,聲音微哽,“他不是短命的人,他會長命百歲的。”
話畢,眼神看向曹秀。
顧夫人知道她們母女可能有悄悄話要說,借口累了上樓休息了。
曹秀心疼她,“阿辭不會有事的,你也不要太過自責。”
事情的經過顧建樹都跟她們說了,雖然慌張害怕,但不會失去理智。
沈知微沒說話,只是上前一步抱住她,“媽媽,謝謝你。”
曹秀被她這一抱弄得一怔一怔的,還沒反應過來耳邊就響起她的聲音,“媽媽,能做你的女兒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福。”
曹秀聽她的話,鼻尖忍不住酸了起來,抱住她道:“媽媽這輩子最驕傲的事就是有你這個女兒,所以你可千萬別做傻事,否則媽媽一個人要怎么活下去。”
她不知道沈知微要去做什么,可是她了解自己女兒,要不是出什么事不會突然說這些的。
沈知微眼角有一顆淚滾落,努力的抑制住情緒,趁曹秀沒注意的時候將東西悄悄放進了她的口袋里。
“媽媽,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她抿唇,有著輕微的鼻音,“你還沒看到我結婚生子,以后我還要給你養老送終呢。”
曹秀摸了摸她的頭,“好孩子。”
沈知微平復了下心情,松開她,“媽媽,我走了。”
曹秀頷首,目光漫著霧氣,依依不舍的送她出門。
沈知微上車,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門口,曹秀還站在那,眼底滿載著都是慈愛和不舍。
眼睛里像是有蟲子在鉆,難受得厲害,她將車窗升起來,發動引擎,絕塵而去。
漫天的烏云像是要將這座城市壓垮,山雨欲來風滿樓。
車子開出顧家范圍之外,沈知微用顧修辭的手機撥通了自己的手機。
沒有一會,電話如她所料的接通了。
沈知微只說了兩個字:“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