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宅所處的小麻子胡同,離城有公里的樣子,距離燕京大學直線距離只有三公里多一點。胡同兩邊大都是古老的四合院建筑,偶爾有一兩座小洋樓。小麻子胡同出去是皇姑大街,沿著皇姑大街朝南邊走,就能到達頤和園通往城里的主干道。
顧戀云將歐陽云和楚天歌送去燕大以后,帶著幾幅字畫去了東西琉璃廠。
琉璃廠前清時候就是古董字畫的主要集散地,經過多年的發展,云集了不少專門經營字畫古董的古董商、收藏家,其中最著名的有“榮寶齋”等。顧戀云本來是想將古董字畫全部處理給一個叫喬布森的美國人的,但因為數量實在龐大,而且其中還牽涉到其它一些問題,于是她決定先來琉璃廠碰碰運氣。
這些字畫,其中最值錢的是一幅宋朝趙昌的《寒梅傲雪》,她也不清楚現在的行價,又怕失主報了警,于是帶著一副水墨《秋獵圖》、一副工筆山水,到東琉璃廠一家規模中等的店鋪“非常閣”,開始試水。
“非常閣”店主平雅仕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架著副眼鏡,看樣子挺和藹的,看見一個帥氣的小伙子夾著書畫進屋,親自迎上前來:“先生快請進,”一邊吩咐伙計倒茶,一邊仔細打量他。
顧戀云女扮男裝,今天穿著一套西服,腳蹬新皮鞋,戴著副墨鏡,看起來很有些氣勢。
平雅仕看得眼睛一亮,心說看來是個敗家子,賣祖宗遺產來了,他不先問對方來干什么,笑容可掬的請她坐下,待伙計遞上茶,說:“鄙人平雅仕,先生貴姓哪?”
顧戀云將兩幅畫卷放在桌子上,見對方目光立刻轉到畫上一陣閃爍,故意臉色一板,說:“平老板,難道我進錯地方了嗎?您改行當警察了?”
平雅仕臉色一陣尷尬,想起行內的一些規矩,心說走眼了,對面的這位看來有些來頭,陪起笑臉說:“先生說笑了,雅仕也是為了方便稱呼。呵呵,您是來賣字畫的?”
顧戀云哪里懂得多少行內規矩,她這完全是按照經驗在裝腔作勢,點點頭說:“這兩幅畫是祖上留下的,最近手頭有些緊,就拿來應應急,您先看看。”
“好的,”平雅仕說著,先拿起那副裝裱看起來有些古舊的工筆山水,小心散開,看了看,眉頭忽然一跳,然后讓伙計將放大鏡拿過來,仔細看了看筆鋒及落款,眉頭再次極輕微的一跳,然后裝作很隨意的樣子將畫重新卷起來放回桌子上,又拿起另一幅來看。過了一會將兩幅畫都放回原處,端起茶盞說:“先生,這兩幅畫不怎么樣啊,作者都不是名家,時代也不久。”
在他看畫的過程中,顧戀云仗著有墨鏡掩護,眼睛始終盯著對方的臉,將他的神情一絲不落的收進眼中,才不會相信他的鬼話,光沖他眉頭那兩跳,工筆山水肯定不是凡品。“這樣啊,那打擾了!”她既然看出了破綻,自然有辦法對付他,收起兩幅畫就準備閃人。
平雅仕看不清她表情,以為她真要走,這下急了。《秋獵圖》確實不怎么樣,但是那副工筆山水《冬日山水閑情》卻是明朝名妓馬湘蘭的作品——馬湘蘭為金陵八艷之一,以畫花草見長,單單這幅山水并不怎么樣,但是在上面題詩的方以智卻是當時的金陵四公子之一,這幅畫既有馬湘蘭的畫,又有方以智的詩,那價值就不得了了。“先生請留步,我話還沒說完。”
“哦?”
抹了把頭上的汗,平雅仕將顧戀云拉回座位,斟酌一下措辭說:“先生,能將那副《冬日山水閑情》再給我看看嗎?”
“《冬日山水閑情》?”顧戀云愣了下,此時才知道那副山水畫的名字,不由有些汗顏——這就是沒文化的代價啊,還好她搞情報出身,懂得察言觀色,不然就鬧笑話了。將山水畫遞給平雅仕,她忽然覺得自己國學方面需要補進了。
拿著放大鏡,平雅仕小心翼翼、仔仔細細的將那副《冬日山水閑情》重新觀摩一遍,噓了一口氣,說:“先生,您這幅畫準備要多少錢?”
“你出個價,合適我就賣。”
平雅仕苦笑,說:“說實話,我買不起,”見對方臉色變了,他忙接著說:“不過,我可以幫您介紹買家。”
“說說你出得起的價位吧,”顧戀云并不知道馬湘蘭和方以智是誰,更不知道這兩人之間曾經有過那么一段佳話,此畫的價值正在于此,只好玩起談判技巧。
“您這幅畫少說也值5000塊,可我現在只有2000多的現錢。”
“5000塊?”顧戀云聽了心中一動,她原來估摸著也就能賣個500塊左右。
平雅仕以為他嫌少,忙開導說:“先生,恕我倚老賣老,您這幅畫本身的價值其實并不高,如果不是有方以智的詩,500塊都不值。”
“哦,”這方面顧戀云知道一些,有些畫正是因為配了高手的詩詞這才格外值錢,她故作裝深沉說:“那就麻煩平老板幫我物色一下買主,恩,提成怎么算?”
“5,您看?”
“行,”顧戀云這回表現得很爽氣,歐陽云那批貨實在太多,如果就此找到一個銷售平臺,倒省了許多心事。
“那您有電話嗎?聯系好了我就通知您。”
“還是我來找你吧,你估計下,要多長時間。”
“最多三天。”
“好,那三天后還是這個時候,我過來。平老板,那就先告辭了!”
“先生慢走。”
——就這樣,顧戀云在平雅仕的牽線搭橋下以5000塊現洋的價格賣掉了《冬日山水閑情》,同時以500塊的價格賣掉了《秋獵圖》,然后便開始將一些字畫古董放在“非常閣”托賣,算是找到了一條賣臟的渠道。
燕大,歐陽云和楚天歌剛走到大門口,門衛室里等著的劉哲良迎了上來,接過他手上的講義,看看他的臉色問:“團座,很累吧?”
歐陽云皺起了眉頭,說:“說多少次了,私下里叫老大!”
“嘿嘿,老大。”
“是有點累,以前聽課不覺得,現在才知道講課有多么費神。哲良,下次別在門口閑呆著,跟天歌一起進去聽聽課,多點見識總是好的。”
“嗯,謝謝團——老大關心。”
楚天歌說:“大哥,哈佛請你去講課呢,哈佛啊!”
歐陽云笑了笑,問劉哲良:“戀云還沒過來。”
“是。”
“那我們自己叫車回去,反正不晚,順便去買點菜。”
三人一路說著走出燕大,劉哲良正要叫黃包車,看見街道口的汽車,叫了起來:“老大,顧副官回來了。”
三人上了車,歐陽云笑著對顧戀云說:“你來得倒巧啊。”
顧戀云笑著看了他一眼,帶點調侃的語氣問:“歐陽教授,第一次上課有什么感覺?”
“一個字:累!”
“不會吧,我看你精神蠻好的。”
“是,有件喜事,”他說著將科南特的邀請函放到儀表臺上,說:“美國哈佛大學校長請我去做客座教授。”
顧戀云眼睛一亮,說:“確實是好事,這樣一來,你可以順便在美國把需要進口的設備、儀器一并買了。”
“不僅如此,還可以吸引點外資和技術,說不定還能引進點人才——在美國的華僑可是不少,可惜就是出行時間太長了,沒個兩三個月估計回不來。戀云,真能成行的話,我想讓你陪我去。”
“那我得準備一下,我現在可是三重身份,”她看了他一眼,別有用心的笑了笑。
歐陽云微笑,沒有接話,心中卻開始謀劃起美國之行來。
過了一會,楚天歌見汽車在往城里開,問:“顧副官,我們不是回家嗎?”
“去醫院接流蘇,醫生說她可以出院了,石膏過一個星期再去拆。”
歐陽云很高興,說:“流蘇終于可以出院了,這丫頭最近可沒少遭罪。”想起這都是黑龍會北平分館那些畜牲干的好事,他的臉色冷峻起來,看了看車窗外面,看著顧戀云說:“最近北平是不是太平靜了?”
顧戀云一聽就知道他所指何事,開玩笑道:“也許是日本人良心發現,舍不得殺你這個大教授吧。”
歐陽云哼了一聲說:“我這個教授可是一手拿筆一手拿槍的!”
顧戀云不知道想起什么,說:“歐陽,我忽然對你的父母非常好奇。”
歐陽云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雙雙過世了,從小被爺爺奶奶帶大的他,記憶里父母的影像一點都沒有。小的時候,爺爺奶奶最忌諱的就是有人在他面前談起他的父母,正因為享有這種保護,直到上學他才知道,原來小朋友都是有父母的,只有他除外。這一度是他的心結,但隨著漸漸長大,爺爺奶奶相繼過世,他才知道,縱然沒有父母,他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爺爺奶奶早已經將父母應該給予他的愛全部承擔過去了——這也是他對老大爺、老太太們特別和藹的原因。他淡淡的笑了笑說:“怎么?急著見公婆呢?”
后座的楚天歌立刻樂了,劉哲良“咕”的一聲,一肚子笑意憋在了喉嚨口。
顧戀云現在已經習慣歐陽云這冷不丁就會冒出一句的調笑了,說:“我只是奇怪,什么樣的父母才能培養出你這樣的怪胎!”
“怪胎,天才才對,”歐陽云說著,想起那些個大學生的事,說:“也不知道天歌他們安排得怎么樣了,我現在最寶貝的就是按三十二個大學生了。”
顧戀云想起他交代的事情,說:“今天下午我就著手組建情報部門的事,你說我們起個什么名字好?”
“老大是‘九尾狐’,就叫‘狐瞳特別行動組’好了,規模先一個排吧,將來爭取做到一個連。”
“狐瞳?這名字不錯。”
這時,汽車行到了一家炮仗店門口,顧戀云停下車,對劉哲良說:“哲良,下車買點炮仗。”
歐陽云不解,問:“買炮仗干什么?”
“流蘇出院嘛,放點炮仗趨趨晦氣。”
“哈,沒想到你還這么迷信。”
“不是迷信,是風俗,到時候還要在門口放個火盤讓她跨過去。”
“戀云,看樣子你和流蘇感情很深哪?”
“我們是師姐妹,一起呆了六年,她小時候就像是我的尾巴……”說起童年趣事,顧戀云臉上散發著紅光,很幸福、很女人,歐陽云情不自禁的伸手在她臉上摸了摸。
顧戀云身子微微一顫,卻沒有躲閃的意思,她閉上了嘴,轉身看著他,貝齒輕咬著嘴唇,臉上紅艷艷的,眼眸里秋波閃爍,分明是情人之間才有的表情,看得歐陽云都想上去親上一口。可是就在他們情不自禁的時候,劉哲良和楚天歌提拉著兩捆鞭炮、兩掛小鞭從炮仗店走了出來,硬生生的破壞了車里的美好氣氛。
顧戀云左手小拇指指甲伸進口袋里,都想立刻賞他們一點“迷魂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