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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元宵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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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塵香只木木地守在門口,對扶著小丫鬟走過來的小程氏眼都不抬。

  小程氏自是知道塵香的心思,也曾許諾要幫塵香一把手,不過塵香更愿意貼著大夫人,對小程氏的主動交好并不上心。

  今兒塵香又受到沉重打擊,多年的心愿今日終于成了泡影,就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將那以前謀算過的爭榮夸耀之心盡皆散了。

  小程氏看著塵香也不如以前一樣,見人先有三分笑,就更是疑惑,便上前輕輕拍了塵香的肩膀一下,調侃道:“我們塵香姑娘今兒是怎么了?可是誰得罪你了?告訴姐姐,姐姐幫你去出這口氣。”

  塵香只正襟守在門口,低聲道:“姨娘說笑呢。塵香不過是奴婢,哪配跟姨娘做姐妹?”又半含酸意半有深意道:“配的上跟姨娘做姐妹的,可是在屋里伺候著呢。”

  小程氏心頭大震。

  要說在給國公爺做貴妾之前,小程氏還曉得要在嫡姐程氏面前處處作低服小,千方百計地要跟了來做妝,做了貴妾之后,就算生下庶長,國公爺也并未對她另眼相看。除了對大夫人敬重有加,對屋里的幾個妾室都一視同仁。可近兩三年來,國公爺卻只對她一人獨寵,就將她要獨占國公爺的心養大了,是以她從未想過,還有別人爬到她頭上的時候。

  小程氏便陰了臉,一甩袖,就要掀開門簾進正屋去。

  塵香忙攔著她,高聲說道:“小程姨娘這是做什么?”

  小程氏用力將塵香推開,惱道:“我要干什么,關你一個婢女什么事?——趁早給我滾開!”

  一旁小程氏帶來的小丫鬟就幫著拉住了塵香。

  塵香壓低聲音警告道:“聞香在凈房服侍國公爺。——小程姨娘可是要想清楚了再進去!”

  小程氏已經被醋意蒙了頭,只憤憤地摔了簾進到正屋,就要向內室的凈房沖過去。

  走到半路,卻見聞香忙忙碌碌地從凈房出來,還邊行邊問道:“國公爺在里邊問是何事喧嘩?”

  小程氏看見聞香粉面泛紅,眼角含春,一幅剛做過虧心事的樣便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竅,上去就扇了聞香一耳光,罵道:“你個小浪蹄,專會狐媚厴道討男人的好!——那么離不得男人,怎么不去章臺街掛牌去!”

  聞香被打了個趔趄,便捂了臉,只躲在墻角哀哀地哭,就覺得分外委屈,今兒是大夫人特意讓她過來服侍國公爺,誰知進了凈房,國色爺便讓她出去。她也只好轉身要走,卻是走到凈房門口的時候,又被國公爺叫住了,只讓她在凈房門口對著門簾站著,聞香不敢不從,只戰戰兢兢地立在門邊,望著凈房的簾,聽著背后國公爺洗浴的水聲,覺得怪怪的,好容易聽見門外喧嘩的聲音,國公爺才出聲讓她去看看,誰知剛出來凈房就被小程姨娘扇了個大耳刮。

  聞香以前能進宮做宮女,自是良家,就算是在范府做了婢女,也從未有人當面對她說過如此難聽的話,就更是哭得哽咽難言。

  范朝暉在凈房聽得分明,臉色立時變得鐵青,他就匆匆擦了擦,套上衣和外袍急步出了凈房。

  小程氏對豐躲在墻腳的聞香還要上前再踢一腳,卻不妨斜地里伸聘只大掌,將她用力掀到一邊,小程氏收勢不住,便撞到一邊并排擺毒害的一張紫檀木椅上,將那椅撞歪到后面的紅木小圓桌上,桌上擺著的一個半人高插著臘梅的青瓷大花瓶就被碰了下來,正好砸到小程氏身上。花瓶里的水便灑了小程氏一身。小程氏額頭上的抹額也被掀了下來,頭上以前被火盆燎傷的傷口便經了水,立時疼得厲害。小程氏撫額抬頭,卻看見是國公爺站在聞香身邊。

  剛才動手的原來是國公爺!——小程氏心里就不是一般的恐懼,這個男人,不僅是她的夫,而且是她的天,她的命!她可以沒有父母,沒有孩,沒有姐妹,沒有兄弟,卻是不能沒有這個男人,她心里只有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心里也只能有她!

  想到此,小程氏覺得異常絕望,只睜大了眼睛看著立在對面的國公爺,湖藍的外袍微敞著,還能看見里面雪白的衣,身形高大,氣宇軒昴。只那不怒自威的臉上,再也沒有了以前溫和憐惜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平靜,平靜到好象她是一個不相干的路人,又好像她只是他腳底的泥,隨時可以抬腳將她踢開。

  而小程氏萬念俱灰,如萌死志的神情卻是牽動了范朝暉心里最深的隱痛,他就不再看小程氏,只轉過了頭,對聞香道:“你先下去。”

  聞香匆匆屈膝行了禮,趕緊離了這是非之地。

  塵香正躲在外面側耳聽著屋里動靜,知道國公爺讓聞香出去,就趕緊站到一邊來,又著急起來,剛才她讓元暉院的婆去大小姐的一塵軒給大夫傳話去了,正房里鬧成這樣,大夫人要是知道了,一定不會饒了她。

  大夫人程氏先去了繪歆的一塵軒,因今日是正月十五,范府午間家宴畢后,晚間便可以出去看元宵節的佛燈,流云朝正月十五點佛燈的習俗自明啟帝始,已經成了流云朝最熱鬧的節日。這一天,舉國上下,流光溢彩,歡騰盡夜。一般人家里的青年男女也可趁此機會結伴游玩。

  就算高門大戶里的女眷,也可在家人的陪伴下,帶著面紗,進到自家搭建的觀燈樓里,與士庶同慶。

  這一天,也是有結親意向的人家里,不動聲色相看的機會。

  范家嫡長女范繪歆自及笄禮后,便成了流云城最炙手可熱的單身女。大夫人程氏手里,已經收到無數拜貼,程氏和國公爺精挑細選了幾家,今晚便要一個個過來鎮國公府的燈樓里行禮,見過鎮國公和國公夫人。

  程氏便借了這個機會,過來給繪歆解說這些人的家世人品,晚上也會讓繪歆在屏風后查驗一番,看看有沒有特別意的。程氏因了關家的事兒,對繪歆非常歉疚,一心想讓繪歆挑個合自己心意的,——雖說他們這些世家大族,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門當戶對。可程氏也是過來人,知道婚嫁一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好也罷,壞也罷,苦也好,甜也好,都得靠自己一一捱過,旁人都是靠不上的。

  繪懿這幾日乖巧了不少,每日一大早就過來陪姐姐,今日在一旁聽了娘給姐姐囑咐,又翻看那些拜貼,找了天,撇嘴道:“這些人加起來,也不如謝公一個小指頭。”又問道,“娘,那謝公為何沒有拜貼?”

  程氏不悅道:“繪懿,你年紀還小,不要見到個略平頭正臉的男人,就要掛在嘴邊念念不忘。——這并不是大家小姐所為。看看你姐姐,可有說過一句話?”又道“那謝公早有嫡妻,只是三年前他的嫡妻難產下世,卻是可惜了那個剛出生就沒娘的嫡長女。”

  繪懿正是情竇初開,對異性有朦朦朧脂好感的時候,便滿不在乎道:“那謝公就是沒有正妻了。——娘,為何謝公不來求娶姐姐?”

  程氏怒道:“越說越不象話了。——哪有國公府的嫡長女,去給人做填房的道理?”

  繪懿不敢再多嘴,只小聲嘀咕道:“若不是國公府的嫡長女,是不是就可以去做填房了?”

  程氏看她說得天真,也被氣得笑起來:“若我們國公府多幾個庶女,可不都會打破了頭爭著要去謝家做填房。——可惜你們都是嫡女,就算謝公人好,卻是做不得這門親。”

  繪懿就失望道:“啊?——繪絹過了年也才五歲,卻是不能和謝家做親戚了。”——范繪絹卻是國公爺另一個貴妾張氏所生的庶女,才剛滿四歲,進五歲的年紀,同繪歆和繪懿姐妹年歲差的大,平時也玩不到一起。

  繪歆在一旁也抿嘴笑了,就轉了話題道:“娘,晚上出行的車馬可是備好了?今兒四嬸嬸和五嬸嬸都會去嗎?”

  程氏道:“你五嬸嬸懷著身,又是頭三個月里,就不跟出去了。你四叔和四嬸說是會帶著則哥兒和太夫人一起過去,都是外院專門打理的,倒不用娘操心了。”

  母女三人正是聊得起興的時候,那元暉院里過來的婆正急匆匆地叫了跟著大夫人過來的大丫鬟暗香出來,只說正房里出了大事。

  暗香嚇了一跳,以為是國公爺和聞香那里出了差錯,便趕緊進到一塵軒里的暖閣里,給大夫人耳語了幾句。

  大夫人臉色都變了,就和繪歆,繪懿匆匆交待了幾句,讓她們備好晚上要穿的衣物飾,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便也匆匆回到正院去了。

  元暉院的正屋門口,塵香臉色煞白地站在那里,正是惴惴不安的時候。

  而正屋里面,國公爺早將小程氏叫到東面的暖閣里,低聲問話:“你為何要找了你兄弟,去害四弟妹?——四弟妹可有惹過你?害過你?”

  小程氏跪在地上,只覺得腦一時清醒,一時糊涂,聽見國公爺的質問,便只梗著脖道:“那安氏敢當面踢打于我,下我的面,我自是不能容她!”——卻還是在說當日原哥兒喘疾作,小程氏和安氏糾纏,被安氏當著眾人面踹了一腳的往事。

  范朝暉只忍了又忍道:“安氏也是你能叫的?——你不過是個妾室,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不反省自身,卻要將錯算在別人頭上。——就算是她的錯,你也不過受些皮肉之苦。你怎么就能想出如此毒計,要壞了人家的清白!”聲音越嚴厲起來。

  小程氏被嚇著了,清醒了一會,就磕頭求饒道:“國公爺,國公爺,這跟婢妾無關啊。——婢妾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平日里三尺以上童不進內院,婢妾到哪里去找人害四夫人?就算婢妾的兄弟,婢妾都可以擔保。”

  范朝暉看她依然嘴硬不知悔改,心里不由失望之極,只道:“你兄弟程越興已是認了,你再砌詞狡辯,都是枉然。——沒想到我范朝暉,身邊竟有這樣一個蛇蝎婦人,我真是瞎了眼!”

  小程氏看見國公爺滿是厭棄的神情,一直緊崩著的那根弦終于斷開了,就指著國公爺哈哈笑起來:“你不用對我做好做歹,我是國公爺的寵妾,你現在這樣對我,等國公爺回來,會百倍償還于你。——國公爺會讓你生不如死,會讓你全家都后悔生了你出來!”又站起來,對范朝暉理也不理,搖搖晃晃地要往外走。

  外面大夫人程氏急匆匆地趕回來,一進正廳,就聽見小程氏張狂的笑聲和瘋了一樣的斥罵,程氏暗暗心驚,就看見小程氏神色恍急地從暖閣那里跌跌撞撞地出來,頭上身上都是水淋淋的,釵橫鬃亂,兩眼直,狀若瘋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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