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一塊巖壁之下剛好沒有被積雪覆蓋,旁邊左右都是光禿禿的木林。
二人就在這荒野叢林之中生火,將這狼妖之肉烤熟分食。
雪林之中篝火之上狼肉被炙烤得流淌出油脂,滴落發出滋滋的聲音,呂滄海隨身帶了酒,小酌幾杯,啃食剛剛兇神惡煞的狼肉,總算是氣氛沒有那么僵硬了。
“仙長才是真正不顯山露水的高人。”
“不動似泰山之石,動如天外飛仙。”
“之前在閣下面前賣弄功夫,實在是班門弄斧,見笑了。”
劍客摘下了斗笠,其年歲已經不小,看上去已經過了不惑之年,兩鬢都有些斑白。
更重要的是其一雙眼睛,竟然是瞎的,這是高羨萬萬沒有想到的。
“在下呂滄海,江湖人稱我為心劍,天機榜之上用劍的,在下只能排名第三。”呂滄海報出了自己的名號,言語間頗有失落之意,仿佛這天下第三的虛名不值一提。
但是高羨卻感覺他見人就提。
這是一個裝逼犯。
“貧道空塵子,只是塵世之間一尋道之人。”論起裝逼高羨從沒認輸過。
“仙長當真有高人風范!”呂滄海舉酒葫蘆。
“不敢不敢!今日得見當今天下之絕世劍客的風采,當浮一大白。”高羨酒壺回敬。
“來!”
“請!”
雙方再次進行了一輪禮儀性的互吹。
呂滄海雙目失明,這世上又沒有修行之術,但是其行于崎嶇山間雪道之中,竟然沒有絲毫偏差,走的比常人還要穩,行為動作,較之常人甚至也看不出有什么差別。
高羨好奇,問他為何。
“劍客只需要有心便可,沒有雙眼,反而看的更透徹。”
“花非花,霧非霧。”
“世人有眼無心,才被那紅塵繁華迷了眼。”
呂滄海再次說起了讓人似懂非懂,但是感覺頗為高深的話。
高羨還是聽不太懂,請呂滄海明示。
呂滄海撫須,原本因為之前窘迫的一幕,面對高羨不算直的脊梁頃刻間頗有挺起來的意思。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啊,這少年不知道出自何方,年紀輕輕這境界連自己都看不透,座下那驢子,更是神異至極,感覺自己在這頭驢子的面前,連出劍的機會都沒有。
但是畢竟年少稚嫩,見識淺薄,就待行走江湖多年的江湖第三劍客,給他好好上一課。
呂滄海取下背負的寶劍,哪怕劍還未曾出鞘,但是只要握住劍,一股強大的威勢就凌駕于黑夜之中。
就如同猛虎行走于夜間,哪怕不見其身形,那種強烈的危機也已然讓人心驚膽寒,這是一種從意志上投射出來的力量。
“劍客之心,也可稱之為劍勢、劍意。”
“也是劍客修行到高深之處追求的最強力量,所以吾雖目不能視,但只要心中有劍,劍勢籠罩之內的一舉一動,落葉飄雪,風吹草動,皆在掌控之中。”
寒風吹過,呂滄海身后樹上最后的幾枚枯葉終于也支撐不住,墜落下來。
呂滄海橫在手中的劍卻出鞘了。
很緩,很慢。
但是就是這種慢卻好像帶動著整個天地也一同慢了下來,不論是寒風呼嘯聲、火光悅動之影、落葉滑落的速度,都被其所掌控一般。劍身出鞘,回轉,慢慢悠悠的接住了飄落下來的枯葉。
枯葉在劍尖之上旋轉,仿佛在起舞。
“劍客無心,哪怕手握神兵利器,也不堪一擊。”
“劍客有心,片葉飛花皆可傷人。”
收劍,枯葉落在了呂滄海手中,雙指夾住枯葉。
那一捏即碎的脆弱枯葉和呂滄海融為一體,隨著其揮手寬袖飄蕩之間,如同一把利刃散發出寒光劃破夜空。
“啪嗒!”
高羨身后樹上的一截樹枝掉落了下來,插入了他身旁的雪地之中。
樹枝切口平滑,無論如何不敢想象這竟然是一片枯葉凌空切斷的。
可見呂滄海的劍道真的已經達到了超凡脫俗的境地,算得上是老道士所說的世間妖異之士。
雖有吹噓之意,但是這份實力卻是沒有絲毫作偽。
最后呂滄海坐下,端起酒杯,仿佛回憶起了往日所見的一幕。
“昔日劍圣司馬寒修成靈心一劍,于江邊對抗千軍,手持一截枯木其劍勢便令大軍人仰馬翻,劍出之時萬劍齊鳴,上千人俯首引頸待戮。”
“這,便是劍意。”
呂滄海最后一句,一字一頓。
然后一口飲盡葫中酒,仿佛飲的不是酒,而是那劍圣以一人敵千軍萬馬的豪邁。
高羨若有所悟,原本半依著山石,靠著書箱的身子直了起來。
順手從積雪里抽出了剛剛呂滄海一葉削下的樹枝,學著呂滄海的起手式,仿佛已然將其當成了一柄寶劍。
“閣下看我這一劍如何!”
呂滄海看出了高羨這是要做什么,不由得大笑道。
“哈哈哈!天下練劍的劍客不盡其數,但是要修成這劍意的如同鳳毛麟角,哪一個不是于絕境之間磨煉意志突破,非一時半刻可……”
話音未落,就看見高羨動了。
一劍起,在呂滄海的眼中天地驟變。
整個世間都化為了熾白,九天之下一仙人化光而來。
那一截樹枝變成了真正的仙劍,仙人一劍從天際而來,頃刻間而至,而呂滄海如同凡塵螻蟻仰望天穹,一動不能動,頃刻間被那光芒吞沒。
高羨此刻意識與那青龍護法融為一體,學著呂滄海那一劍,其本身是劍,學會這一招更是不費吹灰之力。
一劍落盡,等到呂滄海再回過神來,道士已經坐下,將手中的枯枝添入柴火之中。
而方圓數十米冬雪消融,不見一片斑白,甚至有了一絲暖春的意味。
尤其是兩人身旁的幾棵樹木,竟然在片刻之間抽發出新芽。
剛剛在高羨身后被削去一截的樹枝重新抽芽生長,發出了一朵白色的小花,在冰天雪地之中傲立。
呂滄海身體僵硬著,笑聲早已戛然而止。
這已然是近乎于道的劍法,神乎其技,不是凡人能夠用得出來的。
良久他才失神的問道:“閣下也學過劍的?”
“未曾,只是看你所說,聯想到你之前那一劍,略有感悟而已。”
呂滄海已經沒有什么好說的了,只感覺自己學了一輩子的劍,自詡天下頂級高手,卻始終如同井底之蛙,不見天地之大。
最后呂滄海還是忍不住問起了這一劍的名字。
“此劍何名?”
“剛剛呂兄說在下不動似泰山之石,動則如天外飛仙。”
“不如,就叫天外飛仙吧!”
“天外飛仙……”
呂滄海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內心有些復雜。
之前呂滄海這句話雖然是夸贊,但是其實也有不平之意。
意思是說你這年輕人都這么厲害了,干嘛不早點顯露出來,非要藏著掖著,等著看老夫的笑話,實在是太不厚道了。
“在下有些倦了,就先歇息了。”
仿佛被高羨打擊得不輕,呂滄海沒有再聊下去的意思了,加之夜色已深,他躺下蓋上一件衣衫,面上搭著斗笠便歇息了。
而在斗笠之下的呂滄海卻沒有睡,他在回憶和感悟著剛剛高羨那一劍。
若是真能夠悟透,他或許就不是天下第三的劍客了。
而是天下第一。
至于高羨,他算劍客嗎?
呂滄海徹底沒有了和他比的心氣。
呂滄海也已經看出了,這道人恐怕不是凡人,更不是武者,莫不是傳說之中的仙人吧?
“這一次出門算是遇見鬼了,先是碰上狼妖,再碰上修仙之人,這常人一輩子都碰不到的事情,讓我一天之間全撞上了。”
高羨倚靠在那冬季開花的樹下,嗅著花的芬芳,枕著書箱進入了夢鄉。
身邊的驢子打了幾個響鼻,緊緊護著高羨,耳朵不時的擺動,警惕著周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