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文士一邊說著,喝酒的動作卻不慢。
酒蟲上來,好不容易有人請白喝一頓,一杯接著一杯,就著幾粒花生米喝了半壺下肚。
有酒,自然就有故事。
“世光本來也想寫一個關于神仙的故事。”
“可惜殫精竭慮,思來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戲本,前番寫了幾個,拿去梅園給吳班頭品鑒,可惜都被婉拒了。”
“今日看了這三場神仙傳,果然好戲本是取自于現實經歷,沒有那切身的體會,又怎么能夠寫的出那渴求雨露的痛苦無助,還有那戲懲貪官污吏的拍手叫好。”
青衫文士略有不甘心:“我那僅憑臆想所得的戲本,與之一比,猶如天壤之別。”
道人問道:“既然如此,何不出去走走看看,云游四方?”
余世光笑著搖頭,連連擺手:“我把家母也從云州接來了,所謂,父母在不遠游。”
“豈能為了自己的一點喜好,就拋下老母遠去。”
道人聽完連連點頭,對于余世光的孝義頗為贊同:“貧道這里倒是有個好故事,可讓你不必云游天下,便能夠如同親眼所見一般感受體會到故事的詳情。”
“保證讓你寫出名傳天下、千載傳唱的戲本。”
余世光頓時起了興趣,激動問道:“故事在何處?”
道人提起酒壺,清亮的酒水落入杯中:“故事在酒中!”
余世光低頭一看,竟然在杯中漣漪里,看到了云霧層層凝結,然后散開。
杯中云霧下,竟然是江山萬里、大河滔滔,城郭鄉野無盡。
仿若一方小世界,就在杯中。
“這?”余世光心中驚駭,彷徨不知所措。
“請飲盡杯中酒!”道人伸出手,笑著勸下。
余世光猶猶豫豫,最后還是端起了酒杯,飲下了這一杯酒。
酒杯剛放下,就感覺自云端墜落,迷迷糊糊之中來到了一處不知是何地的界域。
轉眼間,他就變成了一個背著包裹、手中夾著傘的俊俏少年人。
“董永!董永!”
“你還站著干什么?你不是要去傅家嗎?快些去吧,莫要誤了時辰。”
村口,一位鄉人迎面而來,對著他喊道。
他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姓董名永,因為家中父親病故,無錢葬送,便賣身為奴到傅家。
此番,便是遠去傅家上工。
途中,董永遇一女子,女子容貌甚為美麗,幾番戲弄董永,最后雙方卻互生好感。
在一位老漢的見證之下,于槐樹之下共結連理。
到了傅家之后,傅家家主百般刁難,妻子不但從容應對,并且還擅長織布,一夜能織出十擔錦絹,織出來的錦猶如天上云霞,最后將三年賣身契化為了百日。
百日之后,夫妻雙雙還家,而且董永之妻還有了身孕,董永心中甜蜜,只覺此生無憾。
回家途中,再次來到當初共結連理的那棵老槐樹下,二人情意綿綿,想著天長地久。
卻未曾想,天上驚雷滾滾,有天上星君下凡而來,要帶走自己妻兒。
妻子如實相告,董永這才知曉,自己娶的并不是凡人,而是天上仙女,天宮的七仙姬,當日為他們做媒的老者,正是當地土地公。
董永和星君百般爭論,最后卻激怒神仙險些身死,而七仙姬為了救下董永,無奈被帶回天宮。
董永肝腸寸斷,于槐樹下和泣不成聲,眼看著七仙姬踏著彩云離去。
泣淚連連、一片昏暗之中,董永驟然間感覺有人拍自己肩膀。
一聲呼喊從云霄之外傳來:“余世光!還不醒來!”
董永茫然不知:“余世光是何人?”
“我是董永?”
“不對,我是余世光。”
一句話說出,便掙脫了酒中故事夢境。
天旋地轉,身形好似再次穿透九霄云外,余世光從桌上爬起來,已然是淚染衣襟。
午后的春風一吹,再無半分醉意,只覺恍若隔世,那相濡以沫的七仙姬仿佛仍近在眼前,肝腸撕裂之感依舊留于心間。
夢中百日,醒來天邊的太陽都未曾挪動幾許。
余世光已然分不清何為真實,何為虛假。
他抬起頭來,問道人:“剛剛那一切,都只是虛妄嗎?”
道人依舊坐在桌子另一頭,此刻酒家才將下酒菜端了上來:“你當作虛妄,便是虛妄。”
“或許在另一方世界,便是真實。”
道人端起酒杯,仿佛在敬余世光,又或者在敬世間人。
“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余世光只感覺這句詩仿佛說到了那董永的心頭,頓時再次悲從心中來。
再次回憶起了那老槐樹下的訣別,默默念叨:“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余世光掀起袖子,擦了擦眼眶:“這故事實在是太好了,世光感覺文思泉涌。”
“回去之后,定當將這戲本寫出,也讓世上之人知曉。”
“哪怕天長地久,哪怕人仙之隔,也阻擋不住人間有真情。”
余世光站起身,躬身向道人行禮:“多謝道長。”
道人站起身來,笑道:“相遇是緣,離別也是緣。”
“貧道去也。”
轉身拂塵一揮,踏步猶如縮地成寸,幾步就消失在了街頭。
看到這一幕,聯想起之前的杯中天地。
余世光這哪里還不明白,自己是真的遇上高人,甚至極有可能是碰上神仙了。
“這……是活神仙啊!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
余世光突然想起了什么,連忙提起箱子追了上去,一路跟著道人消失的蹤影追了上去。
匆匆忙忙,急切不已。
但是仙人猶如神龍見首不見尾,來去無蹤,再也無半分痕跡和影子。
余世光追到一處巷子,最后只能長嘆一口氣。
卻未想到,轉過身,卻又在巷口樹下看到了那道人。
道人目光看了過來:“酒飲盡了,故事也講完了,為何還要尋貧道?”
余世光立刻上前跪下:“余世光有一事相求,我愿傾盡所有,求仙長答應。”
道人沒有應允,只言:“說來聽聽。”
余世光立刻說道:“方才世光所說,家中有一老母,只是沒有提及的是,家母雙腿有疾久臥病榻之上,并且染病纏身。”
“每日徹夜咳嗽夜不能寐,世光急在心中,只是請了諸多大夫,都沒有什么起效。”
“家母也喜看戲,我之前所抄錄戲詞臺本回去,也是準備馬上趕回去念給家母聽的,算是我能做得不多的事情了。”
“希望道長能隨世光回家看看,家母的病情。”
余世光一叩到底:“求仙長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