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滿城空巷。
天一黑,鐘鼓響起。
先是濃密的鼓聲從城西敲響,界衙高樓之中最頂部的燈火點起,通過圓形凹陷的銅盤折射,化為一道光芒從西方照向東方。
代表著香火醮祀大儀的開始。
從城西街道開始,一扇扇大門打開,家家戶戶提著燈籠走出,掛在了門口。
整個洞縣縣城瞬間就被點亮。
萬家燈火,街道通明。
“快點快點!”一家老小齊齊跨門而出,在家門口忙活著。
“香爐!火折子!”另一人立刻遞上。
人人在家門口擺上香案供桌,點燃線香,放上供品。
迎接著神祇駕臨。
大部分人臉上帶著崇敬和端重,仿佛對于神祇和香火醮祀之事極為狂熱。
大魏推行陰世體系、神祇信仰百年,成效還是頗大的。
界衙的大門終于推開,數十名穿著黑衣的大漢抬著神靈法駕跨門而出。
一名穿著界衙法衣的人走在最前面,手上高舉著長達數米的桿子,一個充滿了神鬼符文的燈籠懸在空中。
燈籠那詭異的光影散發出來,高高在上照向遠方。
城中百姓隔著幾條街遠遠看到這天燈,就能夠知曉神靈法駕到何處了。
舉著燈籠的界衙差役身后兩個人,此刻同步敲響銅鑼。
“咚嗡~”
然后二者同時用一股滄桑而沉重的腔調喊道。
“天燈引路!萬民恭迎!”
“冥府大開!陰神出游!”
眾人邁著整齊的步伐,踏著石板路,沿著街道往下走去。
后面還有更多的人吹著樂器,緊隨著其后。
人數多達百人以上的隊伍,拱衛著神靈法駕浩浩蕩蕩游街而過。
街道兩側等候的百姓看著那法駕從遠處而來,首先聽到聲音,然后看到的便是天燈,最后是神祇法駕。
紛紛俯首,不敢抬頭再看。
等到神祇法駕抵達身前。
雙手高舉,磕頭拍地。
“恭迎土地娘娘。”
“土地娘娘保佑。”
“請保佑我家先祖在陰界得享安寧。”
一個個高喊大呼,生怕神靈看不到他們的虔誠一般。
有人祈求陽間富貴,更多人祈求陰世幽冥之事,希望祖先得到包郵,希望死后神祇來接引他。
然而神靈法駕腳步不斷向前,絲毫不會因為任何人而駐足停留。
那法駕整體以木頭打造而成,外面罩上數層黑色帳幔,肉眼根本看不到里面究竟是什么。
如此一來,就更顯得神秘莫測,莊嚴厚重。
下方基座更是不小,需要數十名大漢分別扛著一個把手,才能穩穩當當抬起。
一路從城西大道不斷往前,穿過街道兩旁的紅色燈籠。
一股視線從神靈法駕之中掃過下方,不斷觀測打量著下方的人相貌,這仿佛是這位洞縣陰神的特殊愛好。
有些輕柔的小聲的竊竊私語。
“咦!歪瓜裂棗!”嫌棄至極的聲音傳出,尤其是那歌咦字,拖得老長。
“這個也不太好看。”指指點點。
“我以后要是變成人,絕對不能變成這樣。”挑三揀四。
“這個長得不錯。”終于碰到了一個滿意的。
“不行不行!陰殿里已經夠多人了,再抓陰陽界衙的法師就會彈劾本陰神了。”然后又想起了什么,最后只能放棄。
法駕之下呼號祈求。
法駕之上嗤之以鼻。
從下往上看,是如此莊嚴肅穆。
從上往下看,卻是如此滑稽可笑。
神靈法駕的前進的速度緩慢,當游到城中之時,這一場香火醮祀才進行了三分之一,卻已經過了將近一個時辰。
突然之間,卻有動靜吸引走了原本注視向神靈法駕的諸多目光。
越來越多的人抬頭看向天空。
“天上怎么回事?”有人發現天空之中一點光芒不斷放大,好像星辰在閃爍。
“現在不是夜晚么?哪來這么大的光?”但是那光好似在不斷接近,光亮越來越大。
最后照亮了整個洞縣縣城。
成千上萬的人站起身,仰頭而看,目光直直的盯著那光芒之內。
竟然隱隱可見,一位神人只影在光芒之中若隱若現。
這神人如同一輪大日從天而落。
將光明帶入世間。
抬著神靈法駕始終沒有停過的步伐,此刻嘎然而止。
抬著神靈法駕的幾十位壯漢,看著天空的異相,恐慌至極的望向了陰陽界衙得人。
但是所有洞縣陰陽界衙的陰官和諸多道士們此刻一個個看著天空走下來的神人光影,也駭然得頭皮發麻。
他們也同樣錯愕驚詫至極,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神靈下界!”
“神靈下界了!”
“恭迎神靈下界!”
但是城中百姓哪里知道這么多,只知道齊呼歡呼,以為這便是神靈下界的真正場面。
在眾人的駭然、驚詫、不解和歡呼之中。
神人攜帶著浩瀚光芒,一點點從天空履足人間。
萬眾矚目之下,走進了凡人看都不敢細看的黑色帳幔之中,坐在了神靈法駕之上。
仿佛坐上了本就應該屬于其的位置。
身穿白袍的界衙陰官和諸多界衙差役互相看著對方,面面相覷。
互相能夠看到對方眼中的不解和惶恐。
“這是哪一方的大神來了?”能夠有這般威勢的,絕對只有神祇,所有人不做他想。
“這是不是跨界而來?有違陰陽界律的!”立刻有界衙陰差說道。
領頭身穿白袍的界衙陰官卻仿佛想到了什么,回頭呵斥道:“別亂說話,大日從天而降。”
“這定然是日游神巡游至此,下界查探我洞縣香火醮祀之事是否盡力。”
一聽到日游神的名字,洞縣界衙得陰官和陰差頓時身體一抖。
“什么?日游神?”
“這樣的大神怎么會突然降臨我洞縣?”
此處不過只是一個壺州邊界的下縣縣城,在場也不過只是陰陽界衙得下層人物,日游神這樣的神祇對于他們來說已經高得遠不可及。
眾人之中未曾有人真正的見過日游神這等存在,但是不妨礙他們聯想。
剛剛那如同大日巡游世間的神祇,這不就是傳說之中的日游神嗎?
瞬間所有人都確認了下來,這就是日游神路過抵達了洞縣,來巡視他們的香火醮祀之儀。
想到這里界衙陰官越士恐慌得渾身發抖,生怕出現了什么錯漏。
對著所有人呵斥,卻又不敢大聲,生怕吵到了高高在上的神祇。
“看什么!神靈法駕怎可停下!”
一旁提著銅鑼的人立刻手忙腳亂的再次敲響銅鑼,高聲喊道。
“天燈引路!萬民恭迎!”
“冥府大開!陰神出游!”
數十名壯漢抬著神靈法駕再次起步,抬著神靈法駕按照既定路線遠去。
每個人都老老實實的,連呼吸都變得輕緩了許多。
日游神這個名字可比所謂的洞縣土地娘娘令人震驚和讓人恐慌得多,這可是真正的代替陰陽界城巡查鎮守天下的神祇。
而神靈法駕之中,坐著的洞縣土地娘娘,陰陽界城敕封的陰神。
從那神人從天而降的那一刻,就已經嚇得魂飛魄散,差點沒從神靈法駕之上滾落下來。
神人踏進,浩瀚光芒照進黑色的紗幔。
里面的土地娘娘終于露出了本來面貌。
一只大兔子,就好像人一樣坐在神靈法駕之上,毛茸茸的頭上還帶著金色神冠,套在兩個大耳朵上。
此刻其驚駭得兔眼不斷左右閃爍,腿好像篩子一樣抖個不停。
那神人一進來,兔精直接癱軟滑倒在地,然后翻身跪服在地上,迎接著神人降臨。
和剛剛洞縣百姓跪它的模樣,完全翻轉了過來。
這一刻,它也不過只是對方腳下的一只螻蟻。
只要其抬起腳,它頃刻間就會灰飛煙滅。
神人看都沒有看這洞縣土地娘娘一眼,直接踏著虛空而下,踩落在神靈法駕。
轉身,坐上了帳幔神座。
神人腳抬起,兔精立刻明白了,匍匐上前。
身體抖得不成樣子的上前趴在了神人腳下,任由對方將其當作腳墊一樣搭在上面。
毛茸茸的皮毛,顯得格外舒適。
這位洞縣高高在上的“土地娘娘”此刻瑟瑟發抖,一動不敢動。
完全沒有任何違抗的勇氣。
它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存在,遠遠看到散發出來的神光,就感覺好似整個天都垮塌了下來,朝著它覆蓋而來。
下面的人猜測是日游神,“土地娘娘”此刻恨不得罵娘。
這威勢,已經遠遠超過了它被敕封之時看到的日游神,就是陰陽界城和陰界神隍,都不可能有這般威勢。
這絕對是陰陽界城里的存在出來了,甚至有可能是……
想到那個名字,“土地娘娘”渾身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神人從天而降,落入神靈法駕之中后。
此刻這神祇法駕那一股神靈巡視城中的意味更強烈了。
城中百姓只要抬頭,就可以直接看到無上神影坐在其中。
神靈之光從其中照射出來,灑滿街道,沐浴在所有人身上。
街道之上的狂呼和吶喊之聲更大了。
神人也從上面看著整個街道和地方,銳利的目光橫掃四方。
高高,俯瞰一切。
將整個洞縣看得清清楚楚。
也將這所謂的香火醮祀儀式看得明明白白。
空塵子可以看到,隨著四面八方信眾的狂熱呼喊和朝拜。
面前這“土地娘娘”體內的一枚石質古樸神令正不斷閃爍著光芒,那是陰陽界城敕封的陰神令,此刻在吸納沾染著劣質愿力和污穢香火氣。
和香火神圖的純凈香火青氣不能比,但是卻勝在廣泛和量大。
這便是香火醮祀的真相和本來面貌,陰陽界城在通過這種儀式和陰神,收集著香火之力。
然后用于維持陰陽界城的運轉。
可以看到,只有在靠的極為近的時候,這陰神令才能夠奏效,接納到香火之力。
距離得遠了,便感受不到香火。
而且這種陰神令只有和妖魔精怪結合在一起才能奏效,這也是為什么陰陽界城要敕封這些妖魔精怪為陰神的原因。
神人坐在神祇法駕之上,巡視過整個洞縣縣城街道。
法駕被前呼后擁抬著經過陸小郎家的時候,空塵子低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陸小郎和其一雙兒女。
陸小郎跪在門口前面,兩個孩子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
不過陸小郎家的女兒有些不太安分,或者說年少沒有常人那么復雜的心思和敬畏之心,之前連驢大將軍的屁股都敢摸,此刻在其他人都低著頭的時候,更是好奇的一直看著層層黑色紗幔之內的神人之影。
然后一雙大眼睛放光,仿佛認出了道人的影子。
直接開口說道:“怎么這影子好像今天看到的那位道士哥哥。”
坐在法駕之上的神人嘴角翹起,對著小女孩點了點頭。
女童看到法駕之上的神人點頭了,立刻確認了,高興得不的了:“就是今天的那位哥哥,他對我點頭了。”
“爹!你看啊!”
陸小郎抬頭看去,法駕已經遠去,看著指著遠去法駕的女兒,立刻將其手臂按了下來。
在剛剛那神人天降的時候就已經隱約有猜測,此刻聽女兒這么一說越想越駭然震驚。
“什么道士哥哥!不要胡亂瞎喊!”
陸小郎看著遠去的神靈法駕,激動不已的說道。
“我們今天……”
“是真的碰到神仙了!”
整個城中奏樂鑼鼓聲不斷,夜晚熱鬧猶勝白日,一直到夜半才停息。
最后整個界衙之人拱衛著神靈法駕,繞著洞縣縣城一大圈,重新回到了界衙。
神人就這樣坐在法駕之上,被抬著一起回去。
腳踏著洞縣百姓信仰的神祇,進入了陰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