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二十九，天晴。
初升的太陽開始驅散田野間霧氣，也驅散了行人身上的寒意。
方正國跟方年父子倆各挑一擔水桶去天井取水。
這已經是第二回了。
按照一些不成文的習俗，正月初一當天是不外出取水的。
所以林鳳索性提前安排父子倆去挑水回來。
挑水回來的路上歇氣，方正國望了眼艷艷的太陽，哈了口氣：“估計又是個晴春節，拜年走親戚舒服多了。”
見方正國又要掏煙，方年就打趣了句：“爸，你挑水還抽煙，肺受得了嗎？”
“那不抽了。”方正國從善如流。
方年沒勸過方正國戒煙的事情。
尋思以后沒那么大的壓力了，抽得估計也會少一些。
畢竟方正國同志在十三歲時就學會了抽煙，幾十年的習慣，不好改……
……早飯后。
林鳳招呼方正國一聲，自己在幾間房子里來回穿梭。
不一會兒大廳門口旁就多了不同的袋子。
有紙盒裝的，有塑料袋裝的。
等林鳳整理出來之后，方正國就把這些大包小包分別放到兩輛摩托車的坐墊箱和后備箱中。
方年也幫不上忙，就去抓住方歆換鞋。
拾掇完，差不多到了上午十點多。
這時林鳳給方年的舅舅林平陽撥了個電話，講了幾句后掛斷，看向方正國和方年。
“直接去方年舅舅家。”
“方正國你先走，我坐方年的車。”
出于對方正國技術的信任度，在有選擇的時候，林鳳不會坐方正國騎得摩托車。
方正國有自知之明，也不著惱，‘呲啦呲啦’的啟動摩托車，戴上頭盔轟轟出發。
方年載著林鳳跟方歆，跟在后面不慌不忙的出發。
盡管是艷陽天，方年依舊把自己包裹得很結實，沒有像方正國那樣，還是穿著冬款西服外套。
曾經方年也是后來才知道，方正國其實很喜歡講究體面。
比如這幾次回家，方正國都是著西裝，胡子也刮得干干凈凈的。
十來分鐘后，兩輛摩托車一前一后停到了林平陽家的地坪。
也是二層樓房，三弄。
00年開始起，拖到02年才裝修好住進去，外墻上的瓷磚五顏六色，現在看起來還像是新屋。
方正國和林鳳倆提著大包小包當先從大廳走進客廳。
方年和方歆跟在后面。
進屋后，方年先看到的是舅舅林平陽。
與記憶中的模樣相比，林平陽沒有顯得有多年輕。
盡管林平陽一直在家，但這小半年來，方年依舊是第一次見到他。
原因簡單。
林平陽是跑貨運汽車的，一般性是拖運煤炭。
畢竟棠梨、維南的大小煤礦現在還是很多。
等閑不在家，所以小半年來方年都沒來過林平陽家碰運氣。
見到林平陽的最大感受是，兩相對比，方正國同志真體面。
隨后見到了從里屋走出來的表哥林南和舅媽黃秀蕓，還有慢兩步的外婆。
方年笑呵呵的喊著‘外婆’、‘舅舅舅媽’、‘南哥’。
方歆也跟著喊，喊完以后就顛兒顛兒的圍著舅媽轉。
林平陽招呼大家分別落座后，客廳里便熱鬧了起來。
這時，黃秀蕓嚯了一嗓子：“林鳳你來就來，拿這么多東西做什么誒”
“哪能空著手來。”林鳳笑著寒暄。
接著從一個塑料袋中掏出兩條藍色芙蓉王，遞到林平陽跟前。
“哥哥，這是方年給你買的。”
林平陽笑呵呵的接過，當場拆開，嘴上道：“都說你今年還在上學就掙了錢，硬是大方。”
方年打了個哈哈：“……”
他不知道有這回事。
相較于從小到大見面次數都不多的舅舅，顯然方年跟外婆跟親近一些。
倒也不是說兩家關系不好。
也沒有什么亂七八糟的家庭經。
純粹只是因為跟林平陽見得少，自然而然的生疏，所以根本沒想起過這茬。
方年的關注點反而是放在林鳳跟黃秀蕓身上。
往年從鵬城回來的黃秀蕓顯然會更洋氣一些，今天又有不同，林鳳女士穿著上也是更新換代了。
站在一塊，顯得年輕許多。
畢竟本來林鳳就比黃秀蕓小四五歲，現在這種情況才算是正常。
方年也能明顯的感覺到林鳳跟方正國身上的淡淡‘幸福感’。
這東西，就踏馬的是來源于比較。
方年甚至尋思這才是林鳳想要今天過來的原因。
她的風光怎么能只有夫家人知道，娘家人也得知道！
……相較于父輩們的熱鬧。
老人卻比較關心方年，坐在竹椅上，側著身望向方年，笑呵呵的道：“年寶，你們幾時才放的假啊？”
方年回道：“昨天下午才放假。”
“正月初幾上學？”
“初七。”
說了幾句后，老人想起了什么，起身道：“前幾天去趕集，給你帶了包新式糖果，我去給你拿過來。”
老人的偏心是習慣性的。
不過也跟林南比方年大五六歲，這兩年早就是反過來主動孝敬老人有關……
聽著林鳳跟黃秀蕓閑聊著。
方年這才知道為什么大表姐沒回家過年。
說是因為公司忽然加班，結果買不上火車票，所以沒回來。
聽到黃秀蕓說起，方年才記起這位大表姐這兩年甚少回家。
算算今年已經有26歲的大表姐一直沒結婚，也沒帶對象回過家。
所以林平陽跟黃秀蕓都很著急。
大概從兩三年前起，大表姐每年回家過年的第一件事就是被安排相親。
方年記得后來蹉跎到二十八九才湊合找了個對象結婚。
大表姐、表哥林南、舅媽黃秀蕓都在鵬城謀生。
這也是后來方年高中畢業后去鵬城的一部分因素，畢竟是有親戚在，萬一發生點什么事情，還有個照應……
……熱熱鬧鬧的聊著天，林平陽掏出煙來散。
“方年，馬上又大一歲了，抽根噠？”
看著剛拆封的藍芙，方年笑著擺擺手：“不了，不學抽煙的好。”
林平陽也沒多勸，順手遞了一根給林南。
‘啪嗒啪嗒’的打火機聲音響起，屋內多了三個吸煙的男人。
方年眉頭微蹙一下，林南吸煙的動作有點過分的嫻熟。
記憶中林南好像不怎么抽煙，嘴上漫不經心的問了句：“南哥，你也抽煙啦？”
林南笑了下：“工作應酬，避免不過。”
這解釋有點牽強。
不過沒等方年多問，林平陽已經岔開了話題：“方年，你媽說你要考復旦，怎么樣，希望大不大？”
這一開口，話題就圍繞到了方年身上。
方年的思緒也被打斷。
接著才是林鳳女士的正式風光時間。
從學習成績，到房子，再到寫書掙錢，再到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
以至于林平陽一家對方年的贊許就沒停下來過。
外婆和黃秀蕓、林南時不時插句話。
方正國倒是說得不多。
主要是林鳳的專場。
或許是自己的親兄長和親娘，林鳳坦誠許多。
講說：“房子主要是方年考慮到住得不舒服，所以想要蓋。”
“把錢留給他以后結婚用，他非說不用。”
“方年這半年還是爭氣的，學習也上緊了。”
“課余時間隨便寫寫，掙了個蓋房子的錢……”
林鳳他們聊得開心，方年卻只是安靜的磕著瓜子，沒吭聲。
心里尋思：“還好老方家的親戚不多，要不然這個春節母親大人怕是會很累。”
不知不覺間，方年已經成為了別人家的孩子。
還是令人眼紅都眼紅不上的那種。
舉個例子，村口那個中年婦女已經好幾個月不從方年家門口過路了。
沒辦法，在桐鳳鄉下的通俗概念里，別人家的孩子也就是會學習，上進，乖巧聽話，可以考個好大學。
大學畢業之后的事情，基本不值得稱道了。
因為大多數人進入社會后，只剩下被毒打的余地，基本上組織不起有效的沖鋒。
極少有機會脫穎而出。
所以所謂別人家的孩子，是從小到大都會讀書。
這點方年也從小會到大，頂多就是高中沉寂了兩年，現在不多吹牛逼，桐鳳理科前十。
所謂別人家的孩子聽話懂事。
哦嗬嗬，方年同學可不要太懂事，還知道利用課余時間寫寫書，寫書也不打緊，偏偏寫書還特別能掙錢。
幾個月就掙了幾十萬。
這是在一個正常的棠梨、維南家庭中，根本不敢想象的數字。
尤其是維南這邊。
維南跟棠梨可不同，這邊幾乎找不到做假證詐騙的，也就是說99的家庭都是農村普通家庭，沒有橫財。
家庭年總收入不超過五萬……
所以盡管林平陽、黃秀蕓、林南、方年的外婆先前有所耳聞，還是驚到了。
最后林平陽更是打趣道：“要不得，你這跟撿錢一樣，都不給我送兩條中華！”
方年連忙打了個哈哈：“下次一定。”
午飯是林鳳幫著黃秀蕓做好的。
嗯，或許可以加上方歆小黑炭。
她也跟著去了廚房，圍在年頭到年尾只有過年時候才在家的黃秀蕓身邊。
會不會幫倒忙，純粹看林鳳的眼神夠不夠快……
吃午飯的時候，老人的偏心就較為明顯了。
仿佛是怕方年搶不到好吃的，一直往他碗里送。
嘴上也喊著要方年跟林南多吃點。
午飯后，林鳳跟黃秀蕓收拾了桌子，接著就開始牌局。
方年跟林南都沒上。
父輩們之間趁著牌局，聊著些閑話。
房子怎么蓋啊，明年打算做點什么之類的。
林平陽比方正國大七八歲，兩個孩子都工作了，其實沒什么要操心的地方。
于是話題自然而然的就到了結婚這件事上。
半天半天都少言寡語的林南連忙打了個哈哈：“你們玩，我出去曬曬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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