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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國產的意義、標準之爭的本質(下)

  杯蓋與杯身輕輕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間沒有會議桌的樸素會議室里,大家忽然十分有默契的喝起了茶。

  方年沒那么口渴,他只覺得這種端杯喝茶的聲音有些吵鬧。

  因為,方年總覺得這條舒適的沙發下面藏了扎人的針。

  那個詞怎么說來著,如坐針氈!

  肯定賊疼的!

  又不能走,方年索性盯著會議室中央的地毯花兒發呆。

  從前在電視上看到這種樸素會議室時,總覺得沒有會議桌可真是空曠,輪到自己來時,方年覺得摳指甲都不太方便的說。

  當然,表面上,方總是眼觀鼻鼻觀心,云淡風輕。

  不片刻,平書放下茶杯,和顏悅色地說:“李總提到本土產品的占有率,小方你提到說哪怕核心單位也不是非要禁止海外品牌入內。”

  說著,平書望向方年:“那你認為國產的意義是什么?”

  平書剛一開口,方年心中念叨著‘果然’二字。

  沒有出乎方年的預料,話題又繞了回來。

  被從申城喊到京城,果然不會是因為資金、款項、生意小糾紛這等不值一提的小事情上。

  甚至都跟他方年對教育領域的善意無關。

  而是更核心的問題。

  意義與本質。

  迎著平書和氣的目光,方年斟酌再三,才緩緩說出幾個字:“我個人認為應該是掌握平等權。”

  這種話題,方年從來不敢武斷的說怎樣怎樣,都會清楚的明確是個人意見。

  涉及到意義、本質的理論、概念、理念的事項,正常情況下,是方年避之不及的。

  只是很遺憾,年初平書造訪廬州前沿考察萬畝工業園后,方年就不再有置身事外的選擇。

  到了這份上,方年倒也沒有怨言。

  身為一個中國人,為中國夢貢獻畢生心血,自當義無反顧。

  只不過方年知道自己身上牽涉甚廣,會再三斟酌注重影響面,盡可能的不要進行錯誤表達。

  這跟之前提到的聯想事務完全不同,方年不僅是有什么說什么,還不忘踩兩腳。

  方年說完這簡單的幾個字后,苗為率先接過話頭,一副略有狐疑的樣子道:“平等權?”

  方年:“……”

  鬼都不信苗為會聽不懂。

  不過方年也會,他就只是抿嘴點頭:“對。”

  半個字都不多說。

  這里面同樣是干系甚大的本質,真不是他一個小商人應該摻和的。

  但凡方年多有點準備,倒也不至如此。

  “平等權的含義是什么?”苗為緊追不舍。

  方年算是看出來,這滿屋子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全是‘串通一氣’。

  意識到這一點后,方年最終只能是破罐子破摔,索性就也坦誠了許多。

  “事實上,這只是我強行概括的一個詞語。”

  “具體我也不是很能形容明白,可否容我舉個例子。”

  見大家都是一副坐等的模樣,方年終于心一橫,說了下去。

  “我現在只是個商人,也只能站在商人的角度上來說。”

  “從國際大宗貿易頻發,或者說從我國加入世貿以來,消費者經歷過幾個不同的階段;

  行業內沒有國貨,行業內國貨品質不行,行業內國貨品質還不錯,行業內國貨建立品牌,以及……

  購買品牌國貨被當做是不懂得思考的當下。”

  “在這些不同的階段中,國產的意義、經歷、待遇、發展環境也各有不同。”

  “最開始是試圖打破海外品牌壟斷的必爭,避免國人財富以‘洗劫’的形式被收割的奮力;

  再然后是試圖競爭,而被海外品牌屢屢在同等質量甚至更高質量上的零利潤甚至負利潤之傾銷下,要么降低品質以求自保,要么被迫被收購,要么被迫消失。”

  方年語速并不快,表達的同時附帶有思考與斟酌。

  還要察言觀色,以調整不同措辭帶來的不同觀感。

  會議室里或有鋼筆刷刷寫字聲,或有喝水聲,或有瓷器碰撞叮當聲。

  就是沒有人出聲打斷方年的講述。

  約莫十分鐘后,方年才一一描述完,進行最后的總結:“所以,我個人認為,國產的意義是面對海外工業壓榨,掌握平等權。”

  “在當下,已經有不少行業扭轉了形勢,從原來的被‘洗劫’轉變為現在的給外資一口飯吃的境地。”

  在整個過程中,方年很審慎的沒有提及任何商業行為以外的點。

  也盡可能完整的表述了他個人對于國產的意義之看法。

  提到了從很早期國際貿易到新世紀國際貿易的變更,以及大環境的變化,商人們的博弈與競爭。

  同時,方年也再次著重說明了行業內國產的意義,以及海外品牌存在的必要性。

  這兩者是相輔相成缺一不可的。

  雖然廬州前沿的白澤半導體說是完全國產生產線,但其實這里忽略了一個因素:非最核心領域的最核心技術。

  以方年對問題本質的探索,對商業行為的看法,對利益的直覺,他是不可能讓前沿成為一個專有企業。

  開放、合作、競爭、共贏、發展、自由、未來。

  這些都是一家企業賴以生存的本質。

  好的產品,是被市場淘沙出來的。

  是會被全球任何地區、膚色、民族的人所選擇的。

  就好比前沿比較出色的產品是不管什么EL名單、DPL名單的,根本禁止不了的。

  海外名稱為nwMS5的手機操作系統在美利堅的市占率也已經遙遙領先于安卓和iOS。

  這是必然的。

  蘋果iOS專用,它的市占率取決于相關產品的銷量。

  安卓因為缺少必要的用戶體驗,臃腫,過于開源而導致其生態并不那么的好。

  在中國市場上的失敗是會蔓延至全球的。

  而女媧實驗室的nwMS系列則特別的展現出了中華文化中中庸之道的最佳精髓。

  這個方面也是方年表述的重點。

  同時也是針對平書再次提及方年說過的核心單位也可以允許海外品牌有限入內的正式解釋。

  就不說全球化是時代洪流,不可逆的大趨勢。

  行業內產品沒有競爭就不會有動力去迭代。

  最好的例子就是有幸在這個會議上被提及的‘老大哥’。

  見方年說完后端起茶杯喝水,平書輕笑:“這個例子舉得很好,就是意猶未盡。”

  方年差點被嗆到。

  要不是身體素質好,勉力把茶水咽了下去,都要噴出來。

  方年只想說,您鯊了我吧,還意猶未盡!

  平書說了這么一句之后,就有部長接過話頭:“方總這個例子我們也是深有感觸,想來前沿也是如此。”

  “一些工業技術比較核心的行業,我們有些企業費盡千辛萬苦終于完成了技術積累,在市面上推出產品后,很快相應競爭的海外品牌就會想辦法來阻攔;

  要么就是降低利潤不掙錢甚至賠錢,要么就是推出更好的產品系列……

  總之,就是會通過各種方式來遏制我們在技術壁壘上的突破。”

  聽到這里,苗為接過話頭,略有忿忿:“的確,光刻機,芯片,哪一樣不是。”

  “在白澤半導體成功完成‘應龍’系列高性能處理器原創、設計、生產等環節后,現在市面上英特爾對標系列已經全面降價,零售價遠低于‘應龍’。

  如果不是‘燭龍’系列不對市場銷售,我相信像是常見的處理器也會降價;

  同樣的,現在英偉達、超微的顯卡都有大幅度降價,幾乎沒有‘河圖’的生存空間。”

  “至于光刻機就更離譜了,一臺可進行28納米硅工藝生產的前道光刻機,連生產成本都需要將近3億人民幣,現在售價卻從原來的6000萬美元降到了4500萬美元。”

  等苗為說完,方年連道:“苗部說得有點遠,我倒是覺得這是好事,消費者能買到更便宜的優質產品,享受到了實惠。”

  一個字都沒提前沿。

  過去的事實早就證明了前沿并不可能因為相關科技巨頭各種形式的打壓、針對而放棄掌握關鍵核心技術,并進行圖騰式迭代的‘自殺式’研發。

  就以最接近消費者的‘冰龍’系列來說,白澤實驗室已經在逼著白澤半導體掌握更先進的硅工藝了。

  因為現有工藝能達到的極限性能也遠比不上白澤實驗室在‘冰龍’下一代上的性能要求。

  而且‘冰龍’滿血版是20納米硅工藝。

  所以,方年覺得有必要明確的將前沿跟其它企業區分開來。

  聽方年這么一說,苗為深看了眼方年:“方總,你讓我想起了第一次見到你的情景。”

  聞言,方年不得不解釋:“我是我,前沿是前沿。”

  迎著眾人的目光,方年只好無奈的再補充一句:“我個人無所謂,但我需要前沿保持一定程度上的純粹圖騰式追求。

  我始終認為,隨著基礎科學的飛速發展,將來整體大環境會越來越困難。”

  即便如此,李總還是沒放過方年:“既然你對未來抱有一定悲觀看法,緣何會對海外產品入內卻有較為寬容?”

  方年回答:“這并不矛盾。”

  “還是我之前所說的那句話,只有國貨等于沒有國貨。”

  “從我一個商人的角度,我認為應該被關注的是核心工業產品市占率,關注市占率的同時,注重培養良性競爭市場。”

  “嗯……我有必要清楚表明的是,我所說的核心工業可能與各位領導所認為的真·核心有所區別。”

  “應該這么說,現階段前沿已經在進行的部分項目在我看來就已經都是核心工業了。”

  說到這里,方年略作斟酌:“我再舉個例子。”

  “比如航天科技,我覺得是真·核心,一切都應該毫無商量的掌握在自己手上。”

  有點拗口的解釋,但在座的大佬都懂了方年的意思。

  反正就是有一根紅線在那里。

  這個話題的討...

  話題的討論在方年坦誠之后,愈發深入。

  方年的發言時間也變得長且反復,主要是在用詞上具有大量不確定性和反復。

  都是為了盡可能的客觀描述。

  對國產的意義探究是十分深入的。

  方年也有以前沿董事長的身份表達幾個觀點。

  依然很簡單,相關單位但有所需,前沿必將貢獻全部力量,絕對不講價錢。

  當然,方年也沒忘記闡明前沿所需要的相對秘密發展環境。

  在這一點的表述上,引發了滿堂大笑,連平書都忍不住笑容滿面。

  因為大家都清楚,但凡是某些方年或者前沿有意不公開的項目,最后都是會對全球相關行業產生重大影響的。

  應龍、冰龍兩個系列,前沿就是始終沒有回報明確進展。

  一出來就是巔峰。

  逼得競品只能零利潤甚至負利潤也壓垮前沿的市場推廣、研發與迭代。

  結果得用方年的口吻來說:讓不少消費者享受到了實惠福利。

  至于前沿,態度始終未變。

  方年有足夠多的資源與能量,哪怕是只維持前沿系、當康系的相關業務,也足夠讓這些系列緩慢覆蓋研發成本。

  而且,像是應龍,根本就是工信的委托產物,白澤半導體已經投入運營的幾條生產線都恨不得都用來生產應龍。

  訂單量不知凡幾。

  最后……

  方年終究還是提出了一個敏感的觀點。

  “據我所知,歐美西方國家均有在不同時期發過購買本國國貨的行政令;

  出于我對未來現實的本質恐慌,我曾設想過,咱們是否也應該起碼發出購買國貨的倡議。”

  這個觀點,讓會議室安靜了片刻。

  李總眉頭輕動,語調平緩,道:“是合理的,但應該是不合適的。”

  這話打消了方年的幻想。

  他一下就明白過來,再不提半個字。

  在長達近一小時的交流之后,話題從國產轉向了標準。

  這事情最先是起于前沿關于集成電路行業的相關申請。

  終究也是方年避不開的環節。

  李總坦言:“在越來越多標準技術委員會被申請建立后,國際輿論上是有意的把矛頭焦點聚焦于是我們主動挑起的標準爭議。”

  這個問題其實是更尖銳的,更本質的。

  沒等方年開口,苗為就接過了話頭:“標準爭執,有愈發被尖銳化的跡象。”

  “想來方總你也知道,歐美地區的行徑向來是他們做過,就認為我們也會做同樣的事。”

  說到這份上了,方年還是很懂的。

  于是,方年笑了:“胡攪蠻纏?”

  “他們從骨子里就是那種卑劣的海盜思想,從基因中就不夠強大。

  遇到挑戰,最先想到的不是怎么應對,而是先轉移矛盾,再無限擴大。”

  “其實如果用他們的邏輯來看待,有關于標準的事情就很簡單,洗劫財富罷了。”

  “若是再擴大化,也是歸結于國產化上來,規則框架最終還是要落地的。”

  “本質問題其實不是我們身上的,是他們內心太虛弱了,經不起風浪。”

  “可歷史是一個環,按照事物動態發展的規律來看,美洲是最經不起風浪的,所以也最心虛。”

  說到后面,方年忽然止住話頭,幾乎是毫無征兆的。

  然后又用了慣用的舉例說明。

  “我們前沿的各個實驗室跟高校之間的合作比較緊密,我偶爾也會看到一些超前的前瞻性報告;

  具體來說,其實汽車工業是個很好的參照行業;

  國內汽車工業也還算努力,卻始終在一個簡單的發動機技術上受限,不就是最簡單的標準本質?”

  “因為標準,所以受限。”

  “根據一些前瞻性報告,汽車工業的動態發展必然是拋棄內燃機的,至于新的標準該有誰來定義,以本質問題來說,應該由大家共同定義。”

  “哦……對,說起這個汽車工業啊;

  女媧等實驗室有個不太大的聯合項目,合作單位有比亞迪等,全稱太長我也沒記住,簡稱是電動車機體系。”

  “據說進展相當順利,大有趕超一些率先入行的海外大企之勢,如果苗部有需要了解,我讓吳伏城去您辦公室匯報。”

  “差點忘了,還有個小事情,盤古在大數據算法引擎上的研究有點過于深入了,這也得請苗部協調。”

  在忽然毫無預兆轉移話題后,方年的語調忽然跳脫起來。

  這是方年刻意為之。

  可以理解為方總想要趕緊轉移焦點,轉移話題,轉移矛盾,轉移關注,轉移一切。

  方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嘴瓢了。

  一不小心就扯到了不該扯到的領域。

  很可惜,在座的都是千年狐貍,哪個沒注意到。

  但是大家在以各種形式來確定平書的神態后,最終十分默契的略過了。

  像是苗為就主動的接過話茬:“電動車機體系的項目,前沿怎么忽然有興趣了?”

  方年認真且詳細的解釋:“也不是忽然,比亞迪有比較強的工業體系,像是模具之類的,前沿跟比亞迪的合作由來已久,順帶著展開的,女媧實驗室畢竟還是有比較強的技術積累。”

  聽方年說完,苗為接茬立馬問到大數據算法:“大數據算法方面是怎么說?”

  方年吐出幾個字:“輿論環編織。”

  就著這一點,幾個大佬也跟著參與了話題,一個個很有話說的樣子。

  實際上,大家都心知肚明,現在都是圍著點屁大的事嗶嗶賴賴。

  方年更明白。

  但是他也沒辦法,誰讓他提到了一些看起來沒什么意義,但其實不能細究的敏感領域。

  倒是說這點屁大的事情,對一些個公知群體的打擊是致命的。

  有不少計劃因此胎死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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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方年都是后來才知道的。

  比如有些公知想要營造一個開倒車的事件。

  以相關單位強推國產化為基準點來帶輿論節奏。

  再有就是方年就直接提到過的,買國貨等于沒有獨立思考能力的節奏。

  本來都會很洶涌。

  只不過很遺憾,現在是信息時代,一切基于網絡傳播,依托于相關數據技術。

  而盤古在幫助頭條的過程中,突破了數據算法引擎的相關技術。

  這就使得相關痕跡很容易被監測。

  有利于網安。

  從大范圍的角度來說,是個好事情,最起碼吃瓜網民不用受這幫領錢公知的蠱惑。

  總之……

  最終,這次會議的結束顯得略有些突兀。

  原計劃的時間窗口是3小時,剛好是晚飯點,一起吃個飯。

  最終提前了差不多一小時結束。

  在離開會議室時,方年都不知道這次從與會人員上規格并不低的會議,其實是13·5、2030遠景目標的前瞻性思考等相關綱要的前期討論。

  這也是教育口的袁部在相關事務之后離席的因素。

  而方年是唯一一個被邀請的編外人員。

  起因是前沿所有已經完成或正在進行項目的超前前瞻性,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超越智庫、高校相關學科博士研究課題的最遠范疇。

  偏偏又有深深扎根于實際發展的穩定。

  哪怕是平書,在多次與方年接觸,翻閱了相關資料之后,也不得不承認,方年的眼光之卓絕長遠,著實獨到犀利。

  正如方年在公開場合提及過的幾個關鍵詞那樣,方年是個站在他方角度上思考問題的人。

  事實上,這遠不是重生能解釋明白的。

  這是方年上輩子積累與這輩子經歷碰撞之后產生的反應。

  方年站在了歐美等多方的角度上來看待問題。

  如方年之前所說,對白頭鷹高層的行為作風分析,很多事情的爆發是不難理解的。

  所以……

  這就是方年在意料到不對勁后,一次又一次面對那么多令他坐立難安的話題的原因。

  距離晚餐的這一個小時時間,對方年來說過得又快又慢。

  快是因為在相關話題的探討下真的很快。

  慢是因為方年始終如坐針氈。

  因為,在會議結束后,方年被丁嶨祥單獨‘請’到了平書跟前。

  談論的事情就很簡單。

  帶、路。

  方年慫得都快喊救命了。

  他就知道自己提到什么美洲經不起風浪,就必然會有類似的結果。

  在談論完之后,平書很是寬厚的拍著方年的肩膀,道:“小方啊,放寬心,有些顧慮沒有必要。”

  方年懵懵懂懂的離開。

  除了房門,丁嶨祥請方年先去宴會廳,路上跟方年透了一嘴:“方總,你的分析報告曾經堆成山,今年一份也沒有了。”

  “像是你的畢業論文和畢業答辯狀態就很好的嘛。”

  無論是平書還是丁嶨祥,都有句話沒說出來:

  比起這些旁枝末節,你方年最極端的理念我們都接受了。

  所以,平書說放寬心,丁嶨祥說不再有分析報告。

  所以有960億。

  所以有這次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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