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某天,接連幾場大雨后的下午。
被人一路領著的周晴,踉蹌走過滿是泥濘的碎石道,越過一個個忙碌的身影,叢林邊緣處的連綿帳篷里,等她望見裹著大衣歪倒在地上,瘦削的臉頰眼窩深陷,發出的呼嚕聲響的如同平地炸雷的人影,不敢置信的湊上前,輕喚道:“哥,哥!”
截止今天,她與甘韜從京城機場分道揚鑣堪堪七天,怎么也不敢相信,當初一身名牌,雖有些消瘦,但五官至少立體的男人,咋會短短時間變的不成人形,全身上下沒一處哪怕是干凈些的地方。
無論是身體,又或者衣飾都臟的如同在外面的泥地里翻滾了一下午,一雙袖口甚至還有著已經成了黑紫色的血跡。
回憶起進了山的這一路上,來來往往的人全是這幅模樣打扮后,周晴“唉”的嘆了口氣,無奈且心累的輕喚著,“哥,哥!”
她怎么也想不通,某人面對川省自然災害時,為什么會表現的比正常人看上去更加悲痛。法國回來那晚,她甚至嘲笑了他心里的負罪感!
沒任何來由的負罪感!
“晴子?”整個腦袋快低到兩腿間的甘韜,閉著眼抬頭,夢囈似的問了句后,忽的起身,急道:“壞了壞了,下午有一隊物資車過來,我咋睡著了!”
埋怨了句自己,他火燒屁股似的一把扯下身上的軍大衣。
五月天穿這玩意睡覺,可把他熱的夠嗆,里面的體恤整個濕了個透。
但沒法子,這一覺之前,他已經連續五六天沒合眼,前兩天又接連下雨,害怕生病耽誤工作的考慮下,他只好在打盹前向一位小戰士借了件軍大衣。
帳篷里另外兩人見他手忙腳亂忙個不停,領周晴來帳篷的小伙子,不由出聲提醒道:“韜子哥,物資已經下完了!”
“唉,你們咋不叫醒我!”他氣的又埋怨起站在帳篷口,一會瞧里面,一會瞧外面,和他一樣自發前來參與救援的小伙。
當然,由于他們沒這方面經驗,沒人敢讓他們太深入,只能在外圍幫忙搬搬物資,或者抬抬被救出的傷者或……
自發前來的人很多,他所在的這片區域,連同救援戰士、白衣天使至少數千人。
物資已經搬了下來,外面天色又快黑,眼看就是對付飯點的時間,他只好披上大衣,倚回到行李包前,好奇的問周晴道:“晴子,你咋找到我的?”
“我給樺哥的經紀人打了電話,樺哥說你在這片區域。”
他撓了撓油膩膩的頭發,越發好奇道:“那你咋知道,樺哥曉得我在這的?”
他兩天前確實碰到了跟隨物資車前來劉德樺,當時兩人一個在上,一個在下,確實見到了。
“電視上看到的。”周晴白了他一眼的同時,心里同時感慨著,“這人簡直就是為娛樂圈而生,三天兩頭上新聞不說,還專上國家級別的新聞,天生的話題制造者!”
他轉頭從行李包里翻箱倒柜找出八包煙,點上支,滿是惆悵道:“唉,他們拍我干啥啊!我這張臉換不來錢,換不來食物,更換不來醫療物資!”
他到這的第二天,就明白了電視上的所見所聞,和親眼見到的到底有多大區別。
殘墻斷壁可以重建,建的更好,可失去的生命、親人卻再也回不來,每當有人被挖出,抬出時,白晝連同黑夜不間斷的哭泣,更是讓他不僅僅是心臟,就連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
這也是他沒法睡著的根本原因,一閉眼全是亡魂,內心滿是惶恐。受了幾天折磨的他,也曾想過,這或許就是超前記憶所該有的代價。
“哥,哥……”
“啊!啥事?”
“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使勁吸了吸煙“屁股”,他搖頭道:“沒啥,對了,你跑來干嗎的?”
“你手機又關機,我不跑來找你回去拍戲,能咋辦?”周晴攤著雙手,無奈道。
“易寒著急了?”他詢問道。
“什么易寒!是寧號導演,《瘋狂的賽車》已經開拍了,你角色定妝照還沒拍呢!”
他捂著腦門,“噢,對,確實答應過寧號客串《瘋狂的賽車》的!”
“趕緊回去吧,你在這里的所作所為,比起我這樣的已經好太多了,不用懷著愧疚感一直做下去!”周晴適時的勸他道。
暗淡的帳篷里,好一會寂靜后,甘韜輕輕點頭道:“行,走就走吧,你再等會,我去和這幾天并肩作戰的隊友打個招呼。”
他不清楚未來的日子里,噩夢會不會像這幾天一樣再次上演,攪的人心神失守,如若真就揮之不去,他也只能歸咎于自身的利己主義,心冷如鐵!
“反正當年就對父親講過人之初,性本惡!所以,自己本就是這樣的人吧!”他嘲笑自語著。
留下行李包中的所有香煙,告別一眾伙伴,他和周晴一前一后向山口走去。
“回去了?”
“嗯。”
“認真對待自己的生命!”
“您也是!”
延著帳篷一路向前,每個人都在講著鼓勵話語,他或停下說聲“謝謝”,或駐足關心兩句,就這么一路向前,一路感慨著,祝福著。
“甘韜?”
路過一處臨時醫務室時,有人喚了他的名字。
借著醫務室光亮,找到聲音的來源,他不由開始搜索記憶,看看有沒有存在一位面容五官端莊,眼角有著漂亮魚尾紋,短馬尾里夾雜著不少灰白發的女孩,又或者婦女?
片刻后,他眉頭緊蹙,極其不確定的問道:“嚴冰沁,嚴老師?”
“我只是試探一叫,沒想到,你真能認出我!”嚴冰沁沖著他笑道。
丟下手里的行李包,他迫不及待的三步并兩步,只兩個呼吸的時間,就到了女人身前,激動道:“真是嚴老師!”
他的激動,不是因為年齡漸長,有了思念故人的心境;也不存在他鄉遇故知的說法,毫無理由的,他就是激動了。
或許是這里的環境渲染,再次遇到教過自己音律的嚴冰沁時,他竟然激動的仿佛看到了久別重逢的親人!
“好久沒見你真人了,每次只能在電視上看看!”
“嚴老師,我很好,只是你……”看著嚴冰沁露出仿佛能沁人心脾的微笑,他示意自己很好后,下一刻欲言又止。
“你想說我老了很多吧!”
他瞄了眼嚴冰沁腳上套著的滿是爛泥的長筒雨靴后,輕輕頷首道:“確實,如果不經再三確認,我真不敢叫出來。”
“是人都會老的,對我來講,有意義的老去就算此生無憾!”嚴冰沁笑著說完,指了指醫務室,道:“等有時間來蘇市再聊吧,我現在得進去幫忙!”
見到帳篷里人來人往,甘韜匆忙點頭道:“好的,你忙,你忙!”
“小周,有時間來家里坐坐,雖然你和冰柔分開了,也可以隨時過來!”
“會的,嚴老師!”甘韜狐疑的目光中,周晴點頭答應道。
擰上包裹繼續向前,這一路再沒碰到熟人,與之相應的,甘韜也通過將冰柔的前秘書——周晴,徹底了解了嚴冰沁的過往。
一如他當年的幻想,伴隨著嚴冰沁的真就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1998年,他首次登上大巴車前往海市的前幾個月,一場遍布江、浙、皖多省的特大洪災,不僅淹沒了他家的一樓,還有許許多多不知名小村,更帶走了無數人的生命,拆散了很多家庭。
家在皖省的嚴家,也是無數家庭中的一個。
雙親、丈夫隨著洪水的褪去沒了蹤影,可對嚴冰沁打擊最大的莫過于尚在襁褓的孩子也遠離她而去,一場省親之旅,讓其變成了人們嘴中的“傻子”。
無人得知,這個“傻子”是怎么從皖省到了蘇市的,只害怕這個蓬頭垢面,喜歡守在學校門口的女人是個人販子,不久后的蘇市街頭,終于上映了一場香江電影里常出現的追逐戲碼。
天可憐見,在這個很老套的故事里,嚴冰沁碰到了載著周晴尋找拍攝景區的將冰柔,“傻子”其實并不是傻子,只是得了一個奇怪的病,那個病甘韜再熟悉不過。
“傻子”證明了身份,蘇市的平江區,也從此多了個喜歡教社區小孩音律的老師,多了個總是予人微笑,與人為善,喜歡收養孤兒的,日子過的極其清貧的女人。
聽著周晴繪聲繪色述說著嚴冰沁的各種事跡,甘韜心里如同有著一鍋滾燙的熱水,攪來攪去,翻騰不停。
他試想著,若是嚴冰沁的這些事發生在他身上,他或許會直接崩潰,哪能在短短的時間走出來,調整好心態,以莫大的善意再次擁抱這個世界。
嚴冰沁的種種感人事跡,在結合這七天的所見所聞,一股霧氣悄然遮住甘韜的雙眸,他望著黑漆漆的夜空,喃喃道:“父親是對的,人之初,性本善是對的!”
“哥,你嘀咕啥呢?還聽不聽?”
“沒啥,不用聽了,我已經知道嚴老師是啥人了!”
“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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