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起陣陣黃沙。
烈日暴曬下,黃土路上好似有絲絲蒸汽,看著遠方人影都有些恍惚。
北方的盛夏,炎熱無比。
而悶在鐵罐頭似盔甲里的陸寧,可以想象身前身后鐵騎兵的感受,自己體格,抗寒耐暑,卻已經覺得悶熱無比,更別說自己麾下的侍衛鐵騎了。
來北境,陸寧本想單身前來,但永寧公主的反問,令陸寧開始從另一個角度看問題。
“天下人會問,河北三鎮也會問,齊王麾下,再無死士乎?”
是啊,自己初衷是好的,不想有部下出現傷亡,但是,卻沒有考慮這個年代,麾下勇士們的感受。
自己若孤身一人來北境,就宛如在抽這些可以為自己舍生取義的兒郎們的耳光。
自己單槍匹馬,落城陷陣,他們沒辦法,跟不上自己腳步,只能望著自己身影奮死沖殺。
可自己親身赴北境三鎮,若一個侍衛都不帶,對侍衛親軍的士氣,絕對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是,他們人人都知道,自己極為悍勇,單槍匹馬來北境,遇到兇險,全身而退的機會很高,但他們也會希望,一旦遇到兇險,他們能為自己創造更多的逃離的可能,哪怕,能再多出一絲絲機會呢?
他們自然不會成為自己的拖累,而是遇到兇險時,為自己成功出逃,可以盡那么一點點力。
一旦遇到兇險,他們就沒想活著回黃河另一邊。
若自己反而要救護他們的話,怕他們都會立時自盡以全忠義。
翻來覆去,陸寧想了很多很多,最后,終于還是決定選一百名親衛隨同自己來河北三鎮。
陸寧初始想選連珠營的弓騎,但是,眾太保卻都進言,該當選重騎。
因為弓騎,擅長游斗,而重騎,便是遇到重重包圍,也可爭取幫自己沖出一條生路。
顯然眾太保也都知道,自己選弓騎的用意,遇到敵人,弓騎需要游斗而不是沖進敵軍中硬拼,顯然自己是想,將這些弓騎也都帶回來。
然后,諸太保層層選拔,挑選了百名重騎,而哪一位太保作為指揮使跟自己來,太保們卻發生了內訌,幾個太保甚至言語不和進行了弓馬較量。
最終,還是陸平選定了呼延贊,畢竟重騎虎賁營,呼延贊為指揮使,百名隨行虎賁就是呼延贊麾下,呼延贊更熟悉他的部下,而且呼延贊帶領重騎沖擊的經驗也更為豐富。
昨日,陸寧率這隊軍馬從濱州渡口橫渡黃河,對面,早得到信使送信的橫海軍節度使張美,派出了掌書記唐舒率領數百士卒來迎。
昨日晚間,在沿途一個小鎮扎營休息了一晚,現今,距離滄州已經僅僅幾十里。
“齊王殿下,聽到號角響了嗎?”策馬跟在陸寧身側的唐舒突然一笑。
陸寧早就聽到了,微微頷首。
“都護公已經親自出城相迎。”唐舒篤定的說。
陸寧點點頭。
果然,不久后,就見前方揚起滾滾沙塵,一隊騎兵疾馳而來。
陸寧遠遠眺望,腦海里閃過這鎮守滄州的橫海軍節度使張美的傳聞,當然,也不能說是傳聞,很多事情,就是永寧說的。
張美由庫房小吏,因為精明強干,躥升很快,到永寧公主的父親周太祖期間,已經是澶州糧料使,那時候郭榮率兵鎮守澶淵,每逢糧草缺乏時,柴榮就向張美求取,張美就私自供給他。周太祖聽說后大怒,準備派人前去斥責張美,但恐怕傷了柴榮的臉面,于是就將張美調往濮州,擔任馬步軍都虞候。
到郭榮繼位,馬上詔張美入樞密院,周和北漢的高平一戰,張美表現出色,升右領軍衛大將軍,并暫且代替重病的宰相范質判決三司之事。
郭榮戰死后,后周一系列人事變更,張美被任命為這橫海節度使。
顯然,張美既不是使相黨,也不是趙匡胤一黨,而是一路被郭榮提拔。
只是現今,不知道他,轉的又是什么念頭。
正思忖間,前方騎兵已經漸漸放慢速度,隱隱可以看到人影輪廓。
“齊王殿下!早盼和殿下會晤,今日才得成,幸何如之!”大笑著,一匹馬奔到了陸寧面前。
馬上是一名圓臉中年武將,面相端正,不過身子有些單薄,顯然是以文官領武職。
陸寧微微一笑,“張都護,本王也聞名已久。”
遠方,號角聲更響,張美笑道:“殿下,三軍正恭候殿下入城。”
陸寧微微頷首,做個手勢,鐵騎中一員,舉號角吹響,前后鐵騎,立時策馬集結,每個騎兵那近乎三米高的粗粗長矛舉在胸前,如林立,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張美臉色微微一變,又看著這些齊國重騎腰胯的彎刀,顯然是近身劈殺所用,眼神就有些飄忽。
重騎中路的殿前軍副使、營指揮使呼延贊,馬上掛鐵槊,手中真就是一對鐵鞭,黑黝黝寒森森看起來都能想象被其重重砸在頭盔上腦漿迸裂的可怕感覺。
這是陸寧親手為他打造的,他愛不釋手。
滄州北一百里便是曾經的乾寧軍,乃是河朔三鎮屯兵之處,現今被契丹人占據,更名寧州。
滄州和寧州之間隔漳水,不過今春河北干旱,夏雨未至,漳水河道數處河段水很淺,是以在酒宴上,陸寧提出想去乾寧軍附近轉上一轉。
軍府內酒宴,人并不多,都是橫海軍重要人物,節度使張美、副使劉文鼎、掌書記唐舒、滄州通判李季,此外,張美長子張守瑛也在,是一個虎頭虎腦的二十左右歲的小伙子。
酒菜豐盛,尤其是肉絲烙餅,香噴噴,已經很有北方食譜的精華。
來到這個世界之后,陸寧還是第一次吃到頗有些正宗的北方大烙餅。
所以推杯換盞,吃的甚是暢快。
更說起要去乾寧軍看一看故國山河。
張美等都滯了滯。
張守瑛卻是摩拳擦掌,立時道:“殿下,酒后小將愿為殿下向導!”
張美就暗中瞪了他一眼,笑著對陸寧道:“好說,好說,宴后當為殿下安排。”
不過又一巡酒后,副使劉文鼎嘆口氣道:“殿下,現今中原混亂無主,本鎮不過在此偏安,日夜所怕的,就是北國來侵犯,幸好那北國偽寧州刺史王洪,尚算有漢家良心,約束兵卒,是以和滄州一直相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