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幾日,齊王鑾駕浩浩蕩蕩東歸,不過與此同時,在大名府廣平坊軍鐵鋪中,卻是開始日夜不停叮叮當當響起了打鐵聲。
十幾名鐵匠學徒,做師傅文復興文神匠的下手,目瞪口呆的看著師傅施展絕技,打造出一件件百煉鋼甲具。
在兵器監下屬的軍鐵鋪中,很多鐵匠都知道文神匠的存在,文神匠行蹤飄忽不定,一時在這處州府軍鐵鋪,一時又在另一處州府軍鐵鋪。
大名府這處軍鐵鋪的鐵匠學徒,都是由齊魯河北而來,自然也聽過文神匠大名。
當然,不說這些學徒,除了齊王殿下軍中最重要幾名人物,幾乎沒人知道文神匠便是齊王,有些人可能猜得出來,但自也不敢確定。
從定了河北三鎮后,陸寧現今閑暇時,比如到了夜晚,幾乎整天都在打鐵,一來侍衛親軍一再擴編,所需的精良甲胄兵器,根本供不應求;二來,好似如此,也能宣泄一下自己無處發泄的精力。
現今潛身大名府中打鐵,陸寧也想看一看大名府中魑魅魍魎,在自己離開后,能掀起什么風浪,若不現在刮骨療毒,萬一到了某些關鍵時刻節點,大名府生變,就可能引發很嚴重的后果。
至于化名文復興,無它,陸寧想起了歐洲文藝復興,希望華夏大地,也能在繼承發揚傳統文化同時,走上和以后明清不同的路。
廣平坊在大名府靠近西城門處,幾乎都是各種工坊匠鋪。
軍鐵鋪左側是煉油坊,右側則是酒坊,此外還有規模不小的織染坊、雕版坊等等。
這種手工業坊區,工作起來倒也沒什么,但想休息,各種難聞的味道便有些受不了,陸寧耳鼻敏感,這時就成了一個缺點,是以在兩條街外的廣寧坊賃了一處住所,每日中午午時到五六點鐘的酉時,是他休息及聽取情報時間,此外偶爾有特別重要的公文,也會送來。
廣寧坊算是大名府的最繁華地帶,商鋪林立,酒樓茶館數不勝數,走出西門更有瓦舍區,就如時人所描繪,“……自早呈拽百戲,如上竿、跳索、相撲、鼓板、小唱、彈唱、商謎、斗雞、說渾話、雜扮、喬筋骨、喬相撲、雜劇、說書、叫果子、學相聲、裝鬼、研鼓、牌棒、道術之類,色色有之。”
現今之大名府,倒好似反比近年經常被異族或亂兵攻破的汴梁城更穩定更繁華。
畢竟不管是遼當年攻破晉都汴京也好,近年幾次中原朝代更替也好,大名府都是和平易主。
陸寧所住的廣寧坊的居民區有合院、有木樓,林林總總,租客都是來大名府謀生的商販、伶人、匠人等等,房租也不便宜,如陸寧所住的二層磚木閣樓,一年便要五貫錢,如果陸寧真的是匠人租住的話,就算是特別純熟的工匠,租金加上吃喝,那也剩不了幾個錢,當然,工匠也不會一人便租住一個小木樓就是了。
而廣寧坊居民區的土地房屋,幾乎都屬于牙將劉思遇的兄長劉思源所有,這就令陸寧更覺得自己住進這片區域,物有所值。
午時,從軍鐵鋪回來,陸寧慣例去了趟街對面的春河酒樓買了幾個蒸餅,看天色又有些陰沉,隱隱在飄雪花,快步跑回來,開鎖進屋。
從盛蒸餅的紙袋里摸出一張火漆密信,拆開看,陸寧不禁一笑,有個難題,卻是有了眉目。
第二天陸寧結束打鐵很早,薄薄晨曦起的時候,陸寧便從軍鐵鋪走出來,回到廣寧坊木樓收拾了一番,出來的時候倒是利利索索了,不像在軍鐵鋪中,他滿臉滿手攙著布條,好似生了癩痢一樣,鐵匠學徒,有的背后便將文大師稱為癩痢大師。
等到食時,八點多鐘的樣子,陸寧出屋,走向對街春河樓。
春河樓是一座很有些陳舊的二層酒樓,后院是客棧,但價格偏偏守舊,好似懷念昔日酒樓鼎盛之時一般,甚至還漲了幾分價,是以平素客人不多,陸寧徑自便去了后院。
如果尤老太公在,必然能看出來,春河樓里那略顯嬌俏的老板娘和后廚虎背熊腰的廚師,便是當日他被“贖”出來時,交貨地點的那十字路口野店的夫妻檔。
春河樓后院天井,有一個悍婦似的墩粗胖,這是野人海里的婆娘,每次見到她,陸寧都會想起隴如部的米珠,陸寧嫌她名字繞嘴,都是喊她海婆。
海婆正在打掃院子,看到陸寧微微一呆,見陸寧更向其中一個小院走去,她忙攔住,滿臉怒氣,沙啞嗓子含含糊糊的,她剛剛學中原話,說得很不流利,只能扮啞巴。
“海婆,是我……”陸寧壓低聲音。
海婆猛地一震,更詫異的上下打量陸寧,血盆大口再合不攏。
此時的陸寧,不但變成了一對吊眼且皮膚黝黑的漢子,便是個子都矮了一些,看似厚厚的破爛柳絮棉褲,實則很薄,掩飾陸寧屈膝行走,甚至陸寧的眼神都變得混濁起來。
海婆自然認不出他,但陸寧用沒掩飾的聲音一聲“海婆”喊出來。
海婆吃驚的盯著他,甚至都忘了見禮,直到陸寧從她身側走過,她才激靈一下回神,拍了拍胸口,小聲嘰里咕嚕嘀咕幾句,大概意思就是我的媽啊,主人還真是神仙,會變模樣的,嚇死寶寶了。
陸寧進了小院,直奔正南房舍,到了階下輕輕敲門,笑道:“是我。”
門很快被人拉開,陸寧走入,里面暖和和,更清香撲面。
“主君。”嬌滴滴聲音,出現在陸寧面前,一襲玫瑰紅齊胸襦裙,雪白鎖骨性感,小腰盈盈不及一握,風流媚態萬千的可不正是尤五娘,她眼圈突然就紅了,又忙雪白小手抬到額前見禮。
旁側還有一名二十多歲的溫婉婦人,此時已經跪下稽首。
“好了,冰天雪地的,你非要來這里受苦。”陸寧作勢,拉住了要拜下去的尤五娘,隔著柔滑絲綢,和尤五娘柔若無骨的玉臂碰觸間,卻也令陸寧手微微一酥。
“怎么不多陪你妹妹幾日?”陸寧說是這么說,但這十幾天,變成了一個真正打鐵機器,平素身邊一個人也沒有,想說兩句話都不知道和誰去說,現今有人來陪,看似尤五娘寫信找了一堆她不得不來的理由,其實陸寧倒也巴不得她來。
又對那婢女道:“你起來吧。”
提起妹妹,尤五娘突然落淚,又盈盈拜了下去:“主君,奴,奴死何憾?”卻真是雪白額頭便要往青磚上用力磕,陸寧嚇一跳,忙雙手拽她起來,“你做什么?”
這一下卻險些抱了尤五娘一個滿懷,軟玉溫香,綿軟無比的嬌軀,令陸寧血壓立時就升高,本想放開她,卻見她嚶嚶的落淚,“奴一家,該如何報答主君……”
“好了,這,這就是你說的人吧?”陸寧盡量扭頭,視線離開這小優物的雪白細膩脖頸,也在提醒尤五娘,旁邊還有人呢。
但尤五娘,又哪里將婢女甚或女官們當人看呢?
不過主君說的是正事兒,尤五娘這才不得不輕輕頷螓首,陸寧松手間,向后退了一步,說:“是,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