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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大智若愚

  又過了幾日,穎州城北數十里,卻突然來了大隊人馬駐軍,聽說是淮北大營的禁軍。

  圣天子要征壽州?

  穎州,會不會被戰火波及?

  就在人心惶惶之際,京城突然來了敕令,高勞年被任命為淮北道御史院御史,監察穎州事。

  原穎州監察,被調去了道署。

  這消息,立時轟動全城,高老蔫,本來都成了傻子的代名詞,散盡家財孝敬師父?簡直是笑話。

  卻不想,風云突變,他突然就搖身一變,成為了正六品官員,而且,闔州官員,都在其監察下。

  這位子,沒什么油水,沒什么權力,但是,很嚇人,升遷渠道也多。

  而且,這高老蔫,分明是薦員入仕,這就更令人驚奇了。

  根據本朝《薦員及科舉例》,圣天子確實不僅僅科舉取士,同樣要招攬天下賢才,不拘一格使用,但是,所謂薦員,雖說只要見到圣天子并獲準在圣天子面前有言語的,哪怕平頭百姓也可以推薦人才。

  但是,這僅僅是《薦員及科舉例》理論上的規定,實際上,薦員入官,僅僅是圣天子一個人的權力,只有圣天子,才能不經過科舉取士,直接任命官員。

  其實,圣天子當然可以隨意任免官員,又何必多次一舉寫入法例?但偏偏,國律中,不僅僅是《薦員及科舉例》,其它很多法例也是如此,就是要將圣天子的權力,也寫得明明白白的。

  高老蔫,屬于薦員入仕,那就說明,他的身份才具等等,已經上動天聽,圣天子都知道了有他這個人,而且,對他很看重,從本朝立國,高老蔫,是薦員入仕第一人。

  這高老蔫,又怎么就被圣天子知道了?

  突然聞達于廟堂,事出反常必有妖兒。

  官場上,又哪里有傻子?

  毫無疑問,一切跡象都顯示,顯然是文教授,向圣天子推薦了高老蔫。

  文教授自己親口承認過,他聽過圣天子授課,現今看,這可不是胡吹大氣,而且,只怕還有所隱瞞,顯然,文教授是可以直接給圣天子寫奏疏的,而且,圣天子好似還很信任文教授。

  一時間,很多人都悔的腸子青了。

  高老蔫,一夜之間,就成了大智若愚的典范。

  可不是嗎,散盡家產資助看起來生活不怎么寬裕的師父,自己跟在師父身邊做牛做馬,這樣的孝順徒弟,就憑德行,都可以舉薦了不是?

  文教授本來日漸涼薄的口碑,突然便發生了逆轉。

  原本的不羈,只是一種試探,這不嘛,高老蔫這種品行的人,他才愿意收為弟子,也算苦肉計什么的都用過,千挑萬選了。

  高員外,在家里燒了一遍遍高香,萬萬般慶幸,自己當初沒真去尋文教授理論。

  劉家畫舫已經更名為“碧湖軒”,二層一個個小隔間更早打通,變成了極為寬敞的幾間大房,而且,幾日前,“碧湖軒”也由數十名纖夫慢慢拉著,離開了那畫舫紅燈區,到了另一側湖畔,欣賞碧湖睡蓮,遠方山水,角度更佳。

  此時,陸寧就正斜躺在畫舫二層軟塌上,一邊隨意往桌上吐著葡萄皮,一邊欣賞遠方畫舫群金碧輝煌映耀湖面的夜景,天上明月,更如玉盤,和畫舫美景映輝,美輪美奐。

  陸寧深夜突然來到碧湖軒,蘇小小驚喜無比,此時小丫頭跪在陸寧身側,輕輕幫陸寧捏腿。

  半個多月前,還以為教授債臺高筑,可隨之發生的一系列事,甚至有傳言,圣天子都很看重先生。

  雖然不知道真假,但想來,先生不會缺錢到要賣自己了。

  小丫頭想著,捏的更是起勁。

  陸寧也是沒辦法,擁著貴兒同榻而眠,固然甜蜜無比,可也太煎熬了,長期如此,怕要發瘋。今日更覺得自己再待下去要爆炸,會傷害到貴兒,只好跑來“側室”這里冷靜冷靜,將就一晚。

  本來小丫頭年紀小,可被她小拳頭輕輕捶著,就有些心亂,尤其是這里,又名義上是自己的什么金屋藏嬌之地,這小丫頭,就是自己側室,隱隱的,就有那么絲絲偷情的曖昧氣氛。

  尤其是小丫頭,真是把她身份看成自己偷藏在外的側室,城里和草市去也不敢去,甚至四刀說,從學館那宅院送她來碧湖軒那天,她苦苦哀求四刀,不要從老爺在草市的水粉鋪前經過,就是怕被大婦看到,急得直掉淚。

  真是現在想想,都覺得太好玩了,小豆芽菜,真把自己當成見不得光的小姨太太了。

  但又隱隱的,令人有些異樣感覺。

  “好了好了,來,你坐好,說說話。”陸寧咳嗽一聲,坐直身子。

  看到這小美人胚子趕緊坐好,雪白絲綢衣褲小小腳丫木屐,是四刀送來的宮中內室衣著,范小小穿著,加之秀美發髻,活脫脫一個后世扮作古裝的小蘿莉,而且,比那些小蘿莉可都漂亮的多誘人的多,畢竟后世范小小這個年紀,就是女童,令人只是覺得可愛,生不出太多齷齪心思,眼前這古裝小蘿莉卻不同,是自己側室啊?!

  陸寧目光瞟向窗外,說:“喊范如蓮花來吧,也說說話。”

  范如蓮花現今也住在碧云軒,她是被父母賣入青樓的,而且,是因為父親嗜賭,所以,雖然陸寧說放免了她,但她恨死了自己那個家,也不愿意回家,無家可歸,卻是成了范小小的婢女一般,只是范小小,還是視她為姐姐。

  她就沒有宮中內衣了,一襲紅紗襦裙而來,盈盈萬福:“先生!”

  陸寧笑笑:“我突然想起個事,你覺得,我那門人高勞年如何啊?”

  范如蓮花一怔,自然明白陸寧心思,輕聲道:“奴婢的一切,自然都聽先生做主。”

  陸寧和高勞年提起過同樣的話題,說徒兒啊,師父做主,將范如蓮花許配你如何?

  高勞年鬧個大紅臉,嚅囁不說話,好半天,憋出一句,全憑師父做主。

  高勞年父母已經不在,以前長兄如父,但拜了師父,現今自然師父最大。

高勞年,一直埋頭苦讀不理窗外之  事,現今功成名就,若再不婚配,可就成怪人了。

  他年紀雖然大了,更兩鬢斑白跟老頭一般,但現今要說親,自然是有大家閨秀愿意嫁進來的。

  陸寧也不過隨口提提,范如蓮花其實品行善良又嬌弱,必然會是一個賢妻。

  自己這弟子,對男女之事太木訥,若真娶了什么品行不好的少年女子,他又身體虛弱,怕不怎么好。

  這話跟他們兩個點點,給他們種下點情苗,不然,他們兩個,肯定是不敢往對方想的,高勞年會覺得范如蓮花,早晚成為自己婢妾,范如蓮花則自卑身份低微,哪里敢想以后?

  看了眼俏臉微微蒼白的范如蓮花,陸寧笑笑,“唉,我也是閑的無聊了,理你們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站起身,來到南側雕花舷窗前,看著南方,琢磨著道:“明日旬假,我中午在此設宴宴請賓朋,今天都早點睡吧,小小,你還是睡西廳。”

  蘇小小和范如蓮花都萬福告退,出來后,范如蓮花見小小小臉蛋有些失望,不由抿嘴一笑,“傻丫頭,先生是憐惜你,你該高興才是。”

  范小小清眸眨了眨,點點小腦袋,便又開心起來。

  中午碧湖軒一樓廳堂,僅僅坐著焦晃、李參軍、王參軍、毛巡檢,商紳一個不見,此外,還有穎州監察高勞年。

  就在十幾天前,文教授剛剛得碧湖軒的時候,還曾經給這四人發帖子邀約,四個人卻一個也沒有到,現今,便都有些尷尬。

  陸寧開場白就笑道:“各位,請你們來,是有一句肺腑之言,所謂君子有諸己而后求諸人,無諸己而后非諸人。”

  “你我都非圣人,誰又沒有小缺點小毛病,李庭令、王庭令、毛巡檢,你三位兢兢業業恪盡職守,至于說,結交我也好,嫌棄我也罷,對我而言,都無所謂,實則,我是很敬重三位的!”

  又轉向焦晃,笑道:“別駕志在行商,也無可厚非,為國效力,商業之稅,卻未必比大員們功勞小了呢。”

  陸寧語氣坦誠,李參軍、王參軍、毛巡檢都松口氣。

  焦晃微微頷首,隨之笑道:“當日初見教授,就知道教授定非常人,卻不想,還是看低了教授。”

  陸寧笑笑,問道:“二郎可還好?”

  焦晃嘆氣,搖了搖頭。

  這位文教授,曾經要收二郎為門人,二郎卻拒絕了,現今懊惱的不行,甚至將自己關了起來,不肯見人。

  “沒能拜教授為師,二郎很是后悔。”焦晃隨之笑道:“不過,人,都有自己的際遇,倒是勞教授費心了。”

  陸寧笑笑,其實焦贊當天的選擇很正常,也和品行無關,只不過,自己本來想收他為門人,就不是因為被他潛力吸引,所以,錯過了就錯過了。

  而現今聽他為沒能拜自己為師而懊惱,心里卻有些不舒服,顯然,他距離最初給自己的印象,越來越遠。

  “老蔫!”陸寧突然看向高勞年,他現在,一直用花名稱呼這個愛徒。

  越是教他,實則越是喜歡,還真是塊寶,對法理之類,理解的太快了,甚至很多法理,自己略略點撥,他都能想到,圣天子國律中一些條例,為何要這樣成文。

  高勞年忙站起來,恭恭敬敬躬身,“師父!”

  “你昨日問我,為何林家枉法,師父卻不讓你上奏疏……”

  “師父,恕弟子無禮,今早,奏疏已經送出!”高勞年撩袍子,直挺挺跪下,“師父所傳新學經義,弟子該如此做,但違拗師父,弟子有罪!”

  聽到“林家枉法”四個字,焦晃、李參軍、王參軍、毛巡檢一驚,心中知道,這話文教授是說給自己等聽得,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提起這個本該和弟子間才有的私密話題。

  陸寧怔了下,就笑:“好吧,那我就不說了,隨你了,坐吧,你做得很好!”

  副使林灃,對穎州降齊及初期的穩定有大功,甚至還抓了夾帶國庫銀錢私逃的官員,所以,論功行賞升為副使。

  不過,這林灃,趁改朝換代,威逼敲詐商紳,如張員外,又如高勞年的兄長高員外,都深受其害,高勞年時常聽兄長訴苦,甚至還拿了兄長的證詞,是以要上書彈劾林灃。

  但自己是琢磨,如果從龍之臣,這被重用沒幾個月,就被治罪,傳揚開來,其余諸國,可不知道要怎么抹黑自己鳥盡弓藏了,對自己能和平解決就不愿訴諸武力的手段會有很大負面影響。

  傳統中國地,其實自己是不愿意用刀兵的。

  所以,此事本想令高勞年緩緩,但這家伙,卻是上了牛脾氣。

  陸寧看著對面幾個官員,笑笑道:“你們就當沒聽到。”

  焦晃等人,都是心下苦笑,也終于明白,應該是,這位文教授,本來希望自己等,一起彈劾林灃,甚或,聲勢造的再大一些,免得他弟子孤零零的無援。

  本朝對結黨懲戒極嚴,如果是誣告,群起而攻者都會被治罪。

  但這林灃,確實干了許多壞事,一起彈劾他,自不存在結黨攻訐之嫌。

  不過林灃本事可不小,尤其是令新任楊遷刺史特別信任他、倚重他,更依靠他這個本地官員治理本地。

  楊遷又是唯一一位進士州令,圣天子親筆點的,自己這些降官,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林灃,對自己等很是不錯,節令都會有禮物送到。

  看著幾人神色,陸寧就知道他們忌憚楊遷,笑笑道:“好,來,喝酒喝酒。”

  心里卻已經打定主意,日后新科舉人進士,都要在吏員崗淬煉,特別優秀者,便是授官,也不能授州縣主官,作為佐官,倒是可以磨練。

  在中國官場上,剛剛畢業的大學生,做一市之長?確實是架在火上烤呢。

  慢慢品著酒,目光從畫舫舷窗看向高懸南方天空的明月,兩萬淮北禁軍已經到了穎州,孫羽卻一直沒有回音,看來,自己要去壽州走一趟了,這孫羽,是忘了當年為什么對自己承諾了。

  恰好蘇小小家鄉在壽州,順便送她回家看看,她若想留在家鄉,那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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