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寧沒有往那小集市方向走,畢竟遠遠就可以看到有三三兩兩的軍卒,赤虎軍軍卒,應該沒人不識得自己。
領著蘇小小從另一處土路繞過村落來到東麓山嶺下,看著郁郁蔥蔥山嶺,陸寧笑道:“找找你的小朋友,以后你無聊,就帶著三刀來和她玩。”指了指上面,“山林里有幾戶人家,你那小朋友就住上面,她乳名叫山兒。”
蘇小小一呆,忙搖頭,“不,不去了!”自然是覺得,她沒什么交朋友的權利,何況和山野村姑交朋友,又從何說起?
陸寧笑笑:“我剛好有點事,要問問這些山戶。”又看蘇小小,問:“累不累?”
蘇小小,自幼就被當搖錢樹培養,其生活上的養尊處優乃至精致處,一般大戶人家小姐都會自嘆弗如,但也和很多貴胄小姐一樣,自然比較柔弱,看她跟著自己步行,走了也有兩三里地了,聽氣息這小丫頭就有些累了,只是在勉力支撐。
蘇小小忙搖頭。
陸寧已經走到她身前,蹲下身子,笑道:“上來,我背著你!”
蘇小小嚇一跳,那又怎么敢?
陸寧卻不由分說,雙手向后一撈,就將蘇小小小身子拉到自己背上,說:“抱著我脖子。”
蘇小小不敢違拗,但自也不敢真的摟住自家老爺的脖子,那好似要謀害老爺一樣,小心翼翼伸出雙手捏住陸寧肩頭衣衫。
陸寧撈著她膝彎,站起身,便沿著山路向上跑,兩側樹木嗖嗖倒退,蘇小小卻全沒注意,腦袋暈暈的,畢竟,只有奴仆背主人的,又有小輩背長輩尊者的,現在的自己,好像騎在老爺身上一樣,可,可太不像話了啊……
陸寧猛地停下腳步,卻是到了山坡幾家籬笆院前,這幾家草舍籬笆院里,養的有雞鴨之類,院后有菜地,草舍前掛著一些小山獸的獸皮,又有幾捆山柴,一看就是獵戶人家。
“啊,……”陸寧停下腳步的籬笆院里,恰好一個瘦弱小姑娘出來,要將山柴背上身,隨之看到正被陸寧放下來的小小,立時大喜,跑出來笑道:“你是來看我的嗎?”打量著蘇小小,說:“你這身衣服和上次不一樣了,但還是很美!”
上山下鄉的,陸寧和蘇小小都穿得亞麻布衣服,來到這五嶺之地,陸寧最近很喜歡穿亞麻布衣褲,透氣,不熱,行動還方便,便叫蘇小小也穿得和自己一樣,隨意些。
不過,陸寧和蘇小小的亞麻布衣褲自然不是常物,都是精心織就漂染上色,陸寧穿得就好似后世的休閑服,蘇小小卻是藍白及膝格子裙配淡白布褲,粉色繡鞋,在陸寧眼里,就如同帶著端莊古韻的洋娃娃,更是難言的可愛。
現今格子布可真是極為耗時耗力,用漂染成不同顏色的布線編織成整整齊齊的格子狀,加上人工的話,這亞麻布可不比普通絲綢便宜,就算白色是選的這種亞麻絲的本色,但手工織布做成大小看起來差不多的格狀,還是極為費功夫的。
“山兒,誰來了!”草舍門被拉開,走出來一個粗布衣裳少婦,見到陸寧和蘇小小一呆。
陸寧笑道:“聽說這里有獵戶,我來看看山貨。”又問:“夫人如何稱呼?”
聽說是來看山貨的,少婦就有些開心,忙道:“來,請進,我姓王,夫人可當不起!”
領著陸寧進院,給他介紹曬干的山貨,木耳蘑菇都有,又問陸寧,收不收獸皮。
山兒本來是準備下山賣柴,這時就和蘇小小聊上了。
其實蘇小小和她哪里會有一丁點共同語言?但第一次,有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和自己聊天,蘇小小聽著她連珠似的問題,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有些就認真的給她講解。
陸寧也和王氏閑聊,問道:“我在山下聽說,你們這些人家本也是下面前何村的人家,但是被前何村的里正奪了土地驅趕出村 ,你們才不得不做了山戶,可是真的?”
王氏一呆,隨之狐疑的打量著陸寧,又看看蘇小小,問:“看你不像蠻人,又領著一個小蠻女?打探這些陳年舊事?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蠻女?陸寧一怔,隨之便明白,可能因為小小皮膚太白皙,和這少婦平時見到的女子都不同,加之穿的衣服,才會以為小小是蠻女,畢竟傳聞中,蠻女有膚色極黑的,也有膚色極白的。
陸寧笑道:“我和新遣來的鄉史是朋友,如果里正處事不公,鄉史可向縣司申訴,你應該有所聽聞?”
鄉村一級架構,陸寧自然考慮了很久,畢竟,這是通訊不發達年代的大難題。
而且,如果皇權真能延伸進鄉村,動員力到鄉村,其實以中國大地的人口來說,便是在現今冷兵器時代,正常情況下,本也不該輸掉任何戰爭。
前唐,設村、里、鄉,村落自不必說,百戶為里,五里為鄉,也就是說,由五百戶人家,組成一個鄉。
五個里正共同管鄉務,而且,里正還會輪流去縣衙執勤。
甚至給過里正審案斷案的權力,但很快就將司法權收回,因為里正往往是強盛宗族的族長,根本就不可能秉公辦案。
正因為這些里正都是本鄉本土的鄉紳,不管誰做天子,對他們來說,世界沒什么不同,鄉村從來是一潭死水,皇權難以觸碰之地。
而且就算在江北,因為戰亂,鄉紳們大多受到沖擊,但時間長了,大的宗族總還是會形成,鄉村之事,總還是這些宗族才具有真正的統治地位。
但是,如果說鄉一級設官吏,而且是流官,也就是異地人來做鄉令,定期流動,那又不妥。
每個鄉都配備一個鄉令加一堆胥吏的話,以現今生產力,財政負擔太大。
如果僅僅配備鄉令一名,那在鄉村,還不是要被這些鄉紳左右?而且,出什么問題,鄉令都是背黑鍋的,就算不出問題,等鄉令將本地情形真正吃透,怕也要個幾年功夫,離被調離也就不遠了。
陸寧思量了好久,從去年時,開始推行鄉史制度。
還是百戶為里,五里為鄉,五個里正管理鄉務,但每鄉,派鄉史一名,鄉史嚴格來說,更像最低級別的御史,不管具體事務,但所有鄉務都會參與,就是旁觀,如此,也不怕里正們給穿小鞋將黑鍋砸過來,而如果里正們行事有什么偏差不公,鄉史便可向縣司申訴。
鄉史由所在鄉每年出十石米供養,縣司每個月兩貫月料。
鄉史的來源,便是每年中舉的舉人又暫時沒被司衙收錄者,便可自愿向道署報名,由道署分配,基本都不會在自己的州任職。
如此,鄉史在鄉村熬個幾年,進入司衙的幾率會大大增加。
而且,鄉史的經歷,對這些吏員或者說以后的官員來說,是很寶貴的經驗,現今中原官員,知道農民怎么想知道農村到底是什么情況,才是合格的官員。
去年時節,陸寧甚至做過第一批鄉史去體驗了一下,也是感觸多多。
而現在,王寒時在道州,正在推動新政,當然,湖南道派來道州的鄉史,并不是什么舉人,現今舉人可不夠用,湖南道征募的鄉史,多是本道各司衙的胥吏,打亂后派去其他州縣,不過因為知道新政下,做過鄉史的吏員被選拔為官員的機會會大大增加,所以吏員們對這個苦差事倒也趨之若鶩。
永明縣以處于五嶺位置來說,戶數不少,鄉村有三千多戶,編為允山、允平、文德、謝沐、永川、崇福、興化七鄉,前何村所在的謝沐鄉,已經被更名為赤虎鄉。
赤虎鄉鄉史,聽說是衡州人,陸寧自然不認識,現在胡亂說一通。
王氏狐疑的打量著陸寧,一時猶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