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寧是很不想回居所的,有黃寶儀在的時候,還有家的感覺,但現今居所四個女子,一個居心叵測的忍者巫女,一個來歷不清不楚好像心中又有仇恨的陰沉婦女,另外還有兩個少不更事但剃了光頭要出家的女童,實在令人感覺是什么陰森森的妖魔洞穴一般。
但終究不能永遠不回去。
和白拍子一家分別,又去御所轉了圈,選了幾名大力士叮囑了一番后,陸寧回了“齊伍之宅”。
青蔥蔥竹林之畔,風吹來,一陣獵獵作響。
九名正卒,二十名蝦夷卒整整齊齊坐了兩列,面前桌案上,是一些齊國來的糖果。
這種在大齊都是富裕階層才能享用的奢飾品,在現今自然不是哄孩子的食物,而是一種難得的恩賞了。
是圣皇帝親自下旨,調撥了一些糖,獎賞一線士卒。
在東瀛來說,這種含糖極濃的類似食品也有,如蘇蜜,但便是公卿們,也不是想吃就能有的,通常重大的祭祀之禮等等,才會制作這東西,公卿們才可一飽口舌之欲。
后世人是很難想象,現今之人,嘗到這種高糖度食品時,那種罕見的刺激,大腦告訴你這就是無上美味的感覺。
秋風瑟瑟,已經深秋季節,距離立冬也沒有幾天了。
陸寧看著左右士卒,心中很有些感慨,一轉眼,來到東瀛九個月了,心中,還真有些想家。
但和他們,卻沒什么共同語言了,九名北方部落士卒,現今妻子都是本地人,二十名蝦夷卒,雖然來自北海道,但他們本來也缺乏家的概念,能每天吃飽飯,對他們來說,就是最大的幸福,北海道蝦夷生活環境之惡劣不必待言,每個蝦夷孩童從生下來,就在為生存權苦苦掙扎。
心里嘆息著,陸寧笑著擺擺手:“大家享用吧!”
馬達山等早等不及了,立時抓起桌上蜜片往嘴里塞。
“圣皇帝爺爺萬歲!”有人激動的直流眼淚,不知道是被糖果刺激的,還是真被圣天子恩賞感動到。
蝦夷奴們,不敢大喊大叫,但從他們陶醉的表情也知道,這種美味,給他們帶來的是怎樣的享受。
陸寧和他們分到的量是相同的,十片薄薄的蜜片,一斤果脯,還有大概二兩重的一包紅糖。
當然,這一斤果脯并不是所謂的秘制,也就是加很多糖那種,基本就是靠果子自己的糖分,將其制成半干品時將糖分留住,如此,是酸是甜,只看果子本身了。
“來自信濃國的商人……”陸寧本來想說下現今情勢,但看了看這些軍卒,后面的話又咽回了肚子,他們不是自己身邊的羽林衛,他們沒那個才具,對什么周邊局勢也根本不用了解,遇到戰斗,閉著眼睛跟自己上戰場罷了。
現今,和這武藏國相鄰的甲斐國,山地多耕地少,也沒什么特別需要注意的人物,倒是甲斐國北部,和武藏國緊緊有短短邊界聯結的信濃國需要特別注意下。
因為在信濃國也被京都特別指定為知行國后,又換了信濃國守,新任信濃國守叫平惟茂,是平定誅殺“平將門”叛亂的平氏名將平貞盛的養子,也是一位極為厲害的人物,被世人稱為“余五將軍”。
他到了信濃,自是京都將信濃作為阻止齊人西侵的第一道防線。
而在這大宮町,也有來自信濃國的商販,陸寧已經令王盛重收買了一名原本信濃國守的御用商人,在平惟茂上任后,該商人地位直線下降,這才會遠來行商。
但這些,好像也不用馬達山他們多說了。
陸寧拿著糖果包回了后院,卻見櫻花樹下,一襲白衫紅裙巫女裙飾的真冬姬正撐著小花傘踱步,倒很有詩情畫意的樣子。
其實現今東瀛櫻花樹并不常見,這棵櫻花樹,自然是武藏家建密湯館時移植過來的。
陸寧走過來,將糖果遞給她,“回頭,你們幾個分分。”比起陰沉不知來歷的恭子,以及那兩個東瀛皇女小豆芽菜,這真冬姬雖然可能其父給訓練成了能搞暗殺能獻才藝的畸形心態,但畢竟來歷明明白白,也能溝通明白。
真冬姬接過,輕輕躬身,“謝班大人!”猶豫了下,輕聲道:“班大人,這幾日,經常有人來偷窺此處,好像是查探你作息規律,我擔心,有人想暗殺你。”
陸寧微微頷首,蝦夷卒不說,馬達山他們幾個,在對這種情勢復雜沒有明確敵人的情況下,警覺性等等,自然不夠敏感,更不如真冬姬細心,而且,真冬姬本來就應該接受過暗殺之類的訓練。
至于說想暗殺自己的人?不消說,武藏家嫌疑最大。
他們雖然對自己等進入大宮町忍氣吞聲,畢竟幾十里外的江戶一帶,就有齊軍大隊,武藏家自不想明著對抗惹來無妄之災。
但信濃國由平惟茂領國司后,武藏家的強硬派,必然會覺得機會來了,本國國司源滿季和齊人勾結,他們不免去和平惟茂接觸,策劃趕走此地的齊人。
當然,觀察自己作息出行規律,也未必就是已經磨亮利刃等著暗殺自己,但不懷好意是肯定的。
打量了真冬姬一眼,陸寧笑道:“你父,都訓練你怎么殺人?若正面對敵,你可有自衛能力?”
真冬姬怔了下,這是陸寧第一次,對她這個人有了興趣。
猶豫著,真冬姬輕輕垂首:“班大人,當初我父確實有意將我獻給總院大人,但絕不是想對總院大人不利,現今,我也不會對班大人不利。只是,沒能完成父親交給我的任務,又惹得兩位殿夫人不快,父親想來,已經不再理會真冬了!”說著話,眼中隱隱有一絲無奈。
這番話,還是避過了她會什么技能的問題,顯然,對“班大人”還是設防。
但她隱隱的悲傷,卻不是作偽,原本其父是想將她送給齊人總院,拉近和齊人總院的關系,同時她可以幫父親在齊人面前美言,令其父復興橘氏聲望的野心,進行的順利。
可是,她卻得罪了總院大人的妾侍,被直接賞給了一個小小班頭,其父一片苦心付諸流水,自對她很失望,便是理都懶得理她了,畢竟在橘仲任眼里,這個女兒,可能就是一個工具而已。
這也是現今東瀛從皇族到公卿的常態,女兒,從來是政治工具,包括,被委派去代表皇室侍奉神靈們的皇女,又何嘗不是政治工具?
看著真冬姬,陸寧點點頭,笑道:“你也未必就不能完成任務,難道我就不能在總院面前,為你父說話嗎?”
真冬姬呆了呆,有些無語,從來沒和這位“班大人”如今天在這樣聊天,但據她的觀察,這位“班大人”并不討文總院歡心,就從來沒見文總院私下見過他,所以,他根本談不上是文總院的心腹。
而且,一直被派駐在最危險的地方,明顯是敢死卒之類的炮灰,屬于頭腦簡單四肢發達那種。
而俘獲的女子都被送到他這里,只能說,兩位殿夫人善妒心毒,所以才將有可能被文總院看重的女子,都送來給這個面皮坑坑洼洼很有些丑陋的最下級軍官糟蹋,如此,令文總院完全失去興趣。
不過,文總院看來,性格軟弱,很怕自己的夫人妾侍,倒和京都的一些娘娘腔公卿差不多。
而看這“班大人”還以為文總院多親近他的樣子。
真冬姬突然又微微有些心酸,這個男人,怕現今那文總院,嫉恨他的很呢,但不動聲色,只是令他執行最危險的任務,不知不覺間便送了他性命。
他卻不自知,如此忠心耿耿,怕是浴血戰死的那一日,還在念著上官們的好。
多可悲啊?
又跟自己,是那么的相像。
只是,自己的父親,明明知道他利用自己,但自己卻恨不起來,卻渴望得到他的認可,渴望能成為他眼里有用的子女。
輕輕嘆息著,真冬姬走到陸寧身側,為陸寧撐起花傘,“班大人,回母屋歇息吧。”母屋,便是主家起居室。
陸寧微微頷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