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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茶之屋

  平安京實行的還是學習唐時的街坊制度,專門作為貿易場所的兩個市場,輪流開放,時間大致從中午到傍晚。

  平安京,人口不少,大概有十幾萬,但是自由民比例微乎其微,生活在這里,是公卿貴族和為他們服務的龐大的仆役群體。

  而因為京城之地,從未有被異族或者叛亂者威脅的記錄,是以,平安京和以前的奈良京一樣,并沒有城墻,僅僅有護城河作為平安京邊界的輪廓,而護城河的流水小橋,又往往成為公頃貴族們欣賞美景吟唱俳句之所。

  不過,現今平安京,也隱隱呈現出一種山雨欲來的動蕩,七年前,皇宮便被來打劫的流浪武士放了把大火,而盜匪在平安京里,也屢見不鮮。

  實際上,如果沒有齊人來襲將要改變其歷史的話,接下來二百年間,平安京皇宮被燒平均每六年就會發生一次,破產農民和武裝浪人潛入平安京劫掠司空見慣,而很多時候,比如盜匪的滅門案之類的,便會被傳為靈異事件,搞的到處人心惶惶,由此,在平安時代,陰陽師這個職業,便盛行起來。

  陸寧面前,現在就坐著一名來自陰陽寮的東瀛官員,也就是,后世陰陽師形象的原型。

  其實,陰陽寮本來類似中原的欽天監,觀測天象頒布歷法,但現今,又承擔了給平安京的人群講鬼故事的重任,主要便是官方編造怨靈被封印之類的事情,消除民眾的恐慌。

  這里是平安京朱雀大街臨街的一處莊園似建筑,只是外面,掛起了東海百行的茶幡,有漢語大字“茶之屋”。

  這也是,齊國商人得以進入平安京的第一個商鋪。

  在這個商鋪開業的同時,左大臣藤原實賴以關白身份發“御教書”,正式瓦解了東瀛坊市制度,“御教書”大概意思就是,現今中土之地,已經放棄了前朝比較落后的坊市制度,日本國為何還要抱著這殘缺的制度而不變更呢?

  但實際上,藤原實賴不過借題發揮,醉翁之意,并不在酒。

  對他來說,“御教書”的內容是什么并不要緊,重要的,是他發下的“御教書”如果得到執行,將代表著,關白的“下文”和天皇的詔敕,擁有了相同的權威地位。

  而通常來說,只有天皇年幼,攝政大臣才能發這等“御教書”,當天皇成年,攝政大臣變成關白,要交權于天皇。

  他所發“御教書”的內容也很巧妙,很可能是大齊皇室產業的商行,在京都臨街之處開設茶室,“御教書”的內容,是在給齊人皇室的代理人開綠燈,如果被激烈反對,那些人,便是和齊國皇室過不去。

  偏偏此時,以源高明代表的政敵們,也正想借助齊人的力量,和他抗衡,而且,多半得到了齊人在陸奧的大都督府的支持。

  便是上洛的兒媳深田,儼然也是源高明等,將其派出兒子經營尾張的謀略完全破壞,利用其兒媳的野心加以拉攏,而又因為不知道怎么,深田甚至得到了齊人支持關東御領豐田仲任一樣的支持力度。

  藤原實賴,立時展開了反擊,拉攏東海百行為其背書。

  看起來,東海百行只是大齊民間的商賈集團,但有傳聞,實際上,其是皇室經營的龐大產業之一。

  是以,其影響力,應該足以抗衡大齊在陸奧的大都督府。

  只是,藤原實賴的用意,除了京都最上層的那些公卿,怕大多數渾渾噩噩的貴族,根本便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甚至很多人,前不久才聽說有齊人這回事,聽說了,中原大唐,已經改朝換代成為了大齊。

  而負責和東瀛核心區域貿易的東海百行掌柜李景逷,和負責東部貿易的金森行,確實有著不同的目標。

  李景逷自不會理會其他,藤原實賴主動示好提供一處貴族區的莊園作為商鋪,由此東海百行得以進入京都,李景逷當然不會拒絕。

  昔年的這位保寧王,齊國大皇帝身為南唐臣子時的好友,李煜的小叔叔。

  在為齊國大皇帝辦了江南葛家之案后,便上書請辭,言辭懇切,說只想回鄉務農。

  陸寧親自修書,問他可想去海外走一走看一看世間諸國?

  更提到,昔年曾答應他,同去上京契丹帳中飲酒,今雖上京地、遼北地,還在耶律北族之手,但契丹之東、中、南京,盡皆易幟,復歸我漢庭,兄之宏愿,指日可待,何不實現夙愿之前,海外走走看看,也不負世間來了一遭。

  據說李景逷看到這封大皇帝親筆手書時,激動的熱淚盈眶。

  而由此,李景逷加入了東海百行,成為了海外掌柜之一。

  雖說東海百行十三個大掌柜組成的權力核心,已經擴容為二十一人,但顯然也不是李景逷剛剛加盟,便可以進入的。

  二十一人之下,各行各業,又有掌柜數百人,也是東海百行經營的中堅力量。

  李景逷,便是其中之一。

  至于那些單獨管某一處區域店鋪、或某一地貿易的小掌柜,數不勝數。

  至于那些具體到單個店鋪的經營者、掌柜,甚至已經算不得東海百行權力架構中的節點,而是最基層的執行者。

  而皇室的土地產業,皇莊、礦業等等,和東海百行屬于并行之線,互相配合,但都被內府直接管理。

  偶爾又有交叉,如在海外的礦山,便如高麗銅礦,名義上,是東海百行獲得其開采權,但實際上的管理,還是走的皇莊、礦業管理系統,并不交給東海百行打理。

  又如東海市,土地全部屬于皇莊線,店鋪則是東海百行管理,同時也要交租,按市價分文不差。

  總之,這些事情,陸寧想想都頭疼,產業太大,為了有效監管便不免各種管理線交錯。

  幸好,現今自己只管看全局,具體事務已經大撒把。

  這茶室背后的較量,陸寧洞若觀火,不過,也懶得理會。

  說起來,從大齊最大利益出發,本來就不想令京都出現之手遮天的權勢人物,不管是精神病患者冷泉天皇,還是藤原實賴,或者源高明,他們能以某種方式共存,才符合大齊的利益,哪怕源高明,本來是反齊派。

  倒是這茶室,必然生意火爆賺的盆滿缽滿就是了,甚至一年的利潤,能抵得上其他東瀛地區所有的貿易收入。

  茶道,顯然很契合現今京都貴族的生活方式,這茶屋又本來是權貴莊園,一間間茶室特別清幽安靜,加之如同后世被包裝成“大齊原裝進口最高檔貢茶”的品牌及口碑策略,會令京都的公卿貴族們趨之若鶩,將原本自己喝得茶當作垃圾,哪怕,只是一種心理感覺。

  而京都的公卿們,可以說,聚集了東瀛天下財富,用本來沒多少成本的奢侈品和他們交易,利潤自不必說。

  尤其是茶,一次運輸,便可以輸送許多來。

  是以,陸寧才興致勃勃領著輯子、資子兩個小丫頭來看自己的搖錢樹,甲賀眾的首領甲賀太一郎卻要跟著來湊熱鬧,顯然這個須發皆白的老頭,很想和陸寧這個飛隼團團總,又是正宗中原齊人的家伙打好關系。

  只是沒想到,可能因為甲賀距離京都不到百里,甲賀太一郎明顯野心勃勃,自少不了偶爾會來京城撞運氣想“武藝賣于帝王家”,是以,在這里撞到個熟人。

  陰陽寮的陰陽師藤原三雄,這家伙官職不大,從七品,但顯然名氣很大,其祖上也顯赫過,是以交游廣闊,也是甲賀太一郎結識到的最重要人物,畢竟,他想結識真正的大人物也沒有可能。

  不過藤原三雄能進入這東海茶屋,本身也證明他和官階不太相符的經濟實力,畢竟能來這里品茶的,都是公卿、殿上人,也就是,官位五品之上的。

  東海茶屋有種饑餓營銷的意思,一共就有十三處茶室,當然,如此也保證這處莊園茶屋,令公卿們和在自己家里一樣舒服,甚至,比自己家里還舒服。

  甚至,茶屋有齊人茶娘,用纖長雪白玉手煮茶泡茶,這種服務,就更令人心底有巨大的滿足感了,畢竟,隱隱的,從心底深處,齊人便高本地人一等了。

  其實這些茶娘,是齊人不假,但多是來自部族、土民貧窮人家,經過嚴格的培訓,在海外很多時候,能令權貴們當掉底褲也要在她們面前顯擺自己的富有。

  此處茶屋并不是第一個海外茶屋,在高麗、占城,都有了東海百行的茶屋,簡直是搜刮當地權貴財富的利器。

  同時,也是很好的情報收集場所。

  茶娘是絕對潔身自好的,如果做出違反茶室規定之行為,她們都知道要面對的殘酷后果,在南高麗,前不久就發生了一次茶娘和王子私奔事件,結果都被抓回,茶娘被處死,南高麗王子被貶為庶民。

  這等事,陸寧也是聽聞,畢竟不是什么大事,不可能出現在呈報給他的奏疏上。

  其實用后世話來說,兩人好像是真心相愛,高麗王子未婚,茶娘未嫁。

  后世來說,這件事被記錄的話,可能是很凄美的愛情故事。

  陸寧覺得,如果自己在的話,應該會成全他們,但是,既然不是親眼所見,自也不會干涉這些事情。

  總不能自己下道詔書,要茶屋的經營者們,擦亮眼睛分辨茶娘們的動機?

  而現在室內,便有一位茶娘,服務價格還是很昂貴的,半個時辰,僅僅需要茶娘泡茶的額外費用,便要五貫錢,大齊通寶鈔,以及銀元都可以。

  說起來,京都公卿們確實富有,不但這點小錢眼都不眨眼一下,通常還會加付辛苦之薪,后世來說,也就是小費。

  實際上,不管茶娘收到多少小費,她自己的收入也不會增加,這也避免了個別茶娘為了小費,搔首弄姿破壞茶娘整體高高在上、冰清玉潔的形象。

  畢竟,越是顯得冰山一般,越會被公卿們狂熱追捧。

  茶娘們都是簽訂的三年契約,三年后,便可以領一大筆錢,回家鄉享福了。

  而且,這些茶娘自然各個容貌清秀,儀態端莊。

  都盤繁復無比的朝天髻,穿中原正統的襦裙,千絲萬繡的上等綢緞裁剪的裙裾,華麗非凡,更給她們增添了幾分高貴氣息。

  陸寧所在茶室的茶娘,名“綠珠”,不消說,也是化名,她的裙裾,主基調為天水碧,碧綠盈盈,襯得她很明艷。

  看著她服務幾名東瀛人隱隱流露出的矜持那種你們都是下等人的高傲。

  有那么一瞬,摩挲著自己入鄉隨俗身上穿的東瀛衣飾,陸寧苦笑,好像自己因為這小丫頭,竟然生出身為齊人的驕傲了。

  當然,綠珠越是如此,反而越是受歡迎。

  陸寧正跟面前陰陽師有一搭沒一搭閑聊之時,便聽外間有中原女子聲音,“綠珠,你問問幾位客人還加茶嗎?大江重光參議,等你一會兒了。”

  原來不知不覺,半個時辰已經過去,而綠珠也恰好引茶、煮茶、分茶一道繁復的流程走完。

  不等綠珠說話,陸寧對她笑笑:“去吧,我們這里無所謂。”

  陸寧進了這茶室,第一次說中原話語,綠珠一呆,詫異的看向陸寧,隨之輕輕屈膝告罪,聘婷而出。

  “她為什么要走?不回來了?”過了會兒,陰陽師藤原三雄不見她回來,好像才反應過來。

  “我又不是沒銀!”藤原三雄冷哼一聲,從懷里竟然摸出了幾個大齊的銀元。

  陸寧笑笑:“我們說事,有外人在,反而不美。”

  藤原三雄看看陸寧身后,正有些無聊偷偷聊天的輯子和資子,撇撇嘴,“她兩個,長大了雖然比方才茶娘要美,但沒那個味道。不過,她倆會茶之道?”

  被陸寧丟在身后不管的輯子和資子,正無聊呢,聽藤原三雄的話,立時都有些興奮,嘰嘰喳喳道:“會啊,我還挺會泡茶呢!”“對啊,我們比她泡的好!”

  顯然,兩個小丫頭白紙一般,聽不出藤原三雄話里的意思,反而都為找到用武之地高興,而且,可能多少有些嫉妒那茶娘,性子單純下,還吹起了牛。

  陸寧無語,這倆家伙,自由自在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性子都變了,自己不會毀了她們吧?本來安安靜靜的兩個貴族少女、內親王,看風景都能看一天,現在有點小八婆的趨勢呢?

  藤原三雄還沒說話,陸寧已經擺擺手,“她倆挺有本事的,但泡茶就算了,三雄兄,我的意思,我和太一郎大叔有話要聊。”

  此處茶室,需要預訂,陸寧也是提前幾天訂好的,卻恰好太一郎見到來這里卻沒空閑茶室的藤原三雄,這才邀約他一起。

  只是陸寧覺得和對方,話不投機,從他嘴里,也聽不到什么有價值的情報,已經懶得和他糾纏下去。

  藤原三雄頷首,本來想說什么,突然,臉色就變了,這才明白陸寧話里的意思。

  甲賀太一郎一臉為難,本來是好意,但他也感覺,這位陰陽師先生真將自己當成了什么能抓鬼的世外人物一般,高傲無比,以前和自己擺這姿態時自己不覺得,但對“班大人”也是如此,便不免令人看著覺得有些過了。

  這位齊人團總,雖然只是雇傭兵,卻是深田殿身邊的紅人,很可能也是齊人派駐在深田殿身邊的軍事參謀,只是,自己一直摸不清他和深田殿到底什么關系。

  雖說,以前的話,深田殿這種地方豪雄,不管在地方多么勢大,到了京都都不值一提,但現今情勢不同,豪雄并起,京都醉生夢死的公卿,全國之力養的這些蛀蟲,心里卻還沒有一點譜,也真是可笑又可悲。

  此時,藤原三雄已經恨恨起身,“你以為我稀罕這位置么?本是你邀請我的!”又含恨瞪了甲賀太一郎一眼,轉身拉門而出。

  “班大人,請原諒我的疏忽,我不該邀請他的。”甲賀太一郎微微躬身,雖然藤原三雄的眼神令他微微一凜,但此刻,只能選擇得罪一個。

  陸寧笑笑,“我本來也想見見京都不同人士,只是和他話不投機,倒也沒什么。”

  甲賀太一郎點頭稱是,想了想,壓低聲音道:“班大人,這藤原三雄,我知道他一些底細,曾經勾結浪人扮鬼,他來驅逐,以此獲得名聲,我甚至懷疑,一些盜匪案,不知道他有沒有做內應參與,才使得京都富戶,被盜匪選的如此精準,他花銷甚大,錢財來歷,也很可疑。不過班大人放心,有我在,他暗算不了班大人。”

  陸寧看著他笑笑:“如此就好。”

  回頭看向輯子和資子,笑道:“來,這里茶不錯,你們倆,也坐過來嘗嘗,趁熱。”

  綠珠分的茶,還都沒動呢。

  輯子和資子,立時興高采烈圍坐過來。

  陸寧又看了甲賀太一郎一眼,“三雄那里,你不必理會了。”

  甲賀太一郎忙微微躬身稱是,倒越發像陸寧的下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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