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滾滾。
德里城頭,荊嗣雙手握著單筒望遠鏡,凝視著地平線里漸漸出現的敵人。
這種望遠鏡是東海百行船隊最先所用,大齊水師現今也采買了許多,據說,也是大皇帝的啟發,將兩片特別透明的琉璃鏡片打磨成凸狀,裝在特制的細長木筒中,可以比肉眼看出更遠的距離。
如果說,現今帝國內,還能又對大皇帝不敬畏無比的人,荊嗣根本就不相信。
當然,可能遠離中樞,遠離軍隊,很是底層的官民感受不是那么深,但越是在帝國中位置顯要,對大皇帝的敬畏,只增不減。
哪怕大皇帝失蹤個十年八年,怕這種敬畏,也能維持整個帝國照常的運轉下去。
內閣重臣們,也早習慣了大皇帝不在京城。
原本,和大皇帝在南域同行,荊嗣便覺得來度假一般休閑,但現今,大皇帝專心應對南方的朱羅帝國,北方對抗狂熱圣戰軍隊的重任,就壓在了他肩上。
大皇帝,和他長談過幾次,令他明白,這種狂熱的教派軍,一旦侵入大齊輻射的勢力范圍,會釀成的種種惡果,甚至對后世子孫,都會造成極為深遠的影響。
每次聽大皇帝教諭,就好像會打開一扇窗戶,對這個世界的認識,和以前便不相同。
德里城下漸漸出現的這些敵人,和以前大齊軍隊面對的敵人,是那么的不同。
最先出現在地平線上的是駱駝騎兵,彎刀騎士們,各個穿著雪白長袍,遠遠看去,就如同暴風雪層層涌進,帶來無比的冷冽威懾氣息。
又有一個方向,無數戰象被驅趕出現,象牙捆綁著尖刀,巨象們發出驚人的嚎叫,奔騰而行,帶起了更多的黃沙。
更遠的方向,巨大的拋石機也慢慢露出輪廓。
顯然,伽色尼埃米爾國,對這一戰勢在必得,幾乎是傾盡在東方的主力軍團來襲。
這一戰,這注定是載入史冊的一戰!
敵人,很不同嗎?如果變成死人,他們和那些南蠻、北胡又有什么區別?
在伽色尼傳來埃米爾之子,那對征討四方有著極大野心的蘇布克特勤被正式確定為繼承人且埃米爾的情婦已經被處死后,就知道今日之戰不可避免,也給大皇帝去了密信,大皇帝沒有回信,顯然是相信自己,能鎮守好這南域行省的大門。
想著,荊嗣心胸中,熱血漸漸沸騰,回頭看向南方,黃沙滾滾中,天空一片陰霾,但隱隱的,有一片云,卻好似模模糊糊的一條人影,端坐在云巔,凝視著整個戰場。
蘇布克特勤慢慢勒住馬韁,看著遠方黃沙中,出現的德里城輪廓。
聽聞,德里城被齊人更名為飛沙城,別名“安城”,意思是平安祥和之城。
但蘇布克特勤,從來不相信和平的存在。
聽說齊國就是中國的承繼者,遙遠東方極為強盛的國都,漢唐的延續,又比漢唐更為強盛,土地肥沃,居民富裕,傳說中天堂似的花花世界。
曾經阿拔斯極為強盛之時,哈里發對東方的大埃米爾承諾,誰先踏上中國的土地,誰就做中國的總督,而當時的中國所稱的西域,有著大量在其羽翼下生存的被保護國,當哈里發的鐵蹄進入這片區域,這些異教徒驚恐不安,紛紛向中國求援,當時的中國軍隊極為驕傲,先發制人,西進千里,擊敗了最先進入東方的幾個埃米爾,隨之,和哈里發的主力軍隊爆發沖突。
最終,因為其一大仆從國被哈里發的司令官買通叛變,中國軍隊孤立無援而被擊敗,但東征的哈里發圣戰軍團也損失慘重,由此放棄了對中國西域諸多保護國的覬覦,直到兩百年后的今天,自己父親的堅強盟友,偉大的喀喇汗埃米爾才從先祖開始,對這片土地的異教徒開啟了征伐,但最近,再次遇到了中國保護國于闐國的頑強阻擊。
更想不到,在這五河流域的東方,又突然出現了來自遙遠的東方中國的軍隊。
本地土著說,中國的疆域以前并未到恒河流域,中國人,是去年剛剛到來。
不知道,是不是中國人在更東方及北方遇到了強大的敵人才不得不向西向南遷徙,還是中國人已經戰勝了其北方和東方的強大敵人又向南方擴張。
一直以來,聽說中國人都疲于和北方敵人作戰,自己血脈中,好似也有被中國人驅逐出北方的先祖之血,但北方各種敵人層出不窮,一直是中國人的心腹大患。
是以,年老體衰已經失去進取之心的父親不想盲目的和中國人開戰,自己卻不這么覺得。
中國人遷徙到恒河的人口應該很少,其軍隊,也僅僅幾千人,加之在本地招募的仆從軍,最多也不過兩三萬人,而本地土著的戰斗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將中國人擊敗逐出恒河地,并不是多么困難的事情,父親也是這樣認為,只是擔心招致中國人的報復。
但這里距離中國本土極為遙遠,更有高山大河為天塹,倒希望中國人的大軍團遠征,讓其再一次品嘗失敗是什么滋味。
而且,既然中國人能從北方繞路來到恒河流域,或許,自己同樣可以找到一條從此處入侵中國的通道,去中國的花花世界劫掠,乃至征服凈化他們的土地,令這東方國度,同沐真神之光。
蘇布克特勤凝視著前方德里城輪廓,目光越發狂熱。
“大埃米爾,我去喊他們開城投降,如果不降,他們該當知道后果。”蘇布克特勤身后,馬上將領身材健碩,是他最忠實的支持者,軍事埃米爾索卜克塔琴。
駱駝上白袍騎士們,此時紛紛跳下來,他們實際是重步兵,乘騎駱駝只是行軍速度更快,他們內穿各種甲胄,外面卻要披上圣潔的白袍,據說這樣戰死的話,也會回到神的懷抱。
戰象們身上搭載的攻城器械,也紛紛被拆下來組裝。
蘇布克特勤搖搖頭,“他們不會輕易投降的,至少,現在不會,先讓他們嘗一嘗,來自地獄的火鞭。”
當蘇布克特勤發現中國人軍隊在德里城西的軍陣時,微微蹙起了眉頭。
蘇布克特勤驕傲,但并不愚蠢。
雖然認為驅逐幾千中國武裝人員多么困難的事情,但這些日子以來,哪怕再逼迫父親確立自己為繼承人期間,也在一直搜集這些遠征中國武裝人員的情報。
聽聞在征服波羅人并吞恒河兩岸土地的過程中,中國人武裝,用了一種可以發出巨大聲響的筒狀武器,雖然感覺其只是嚇唬這些愚昧土著的玩意,但畢竟即將面對的是一直以來東方最強盛的帝國,是其可以不遠萬里而來的精銳遠征軍。
早發現沿途有中國人斥候,但其在城外列陳,顯然是并不覺得自己陷入了絕境。
最起碼,其認為還沒到需要全體武裝人員固守城堡拼死一戰之時,而是認為還有機動力量可以出城和攻城方周旋。
如果己方軍隊全力攻城,其城東的軍隊顯然可以趁機攻擊己方側翼。
“讓我去殺死這些城外的中國人!”索卜克塔琴抽出彎刀,興奮的策馬打圈呼喝。
“驅趕戰象,沖散他們!”蘇布克特勤冷冷看著遠方那密密麻麻的黑點,此時,風勢漸漸變小,黃沙散去,隱隱可以看到中國人戰陣一條條黑線,排得是那么整齊,其縱深足足有三四十列,一條條黑色黑線筆直劃出來一般,四角,黑點簇擁的密密麻麻。
蘇布克特勤輕敵之心漸去,扯了下身后斗篷,這是他緊張之時下意識的動作。
是啊,或許這幾年的交戰對象,要么五河流域那些愚昧的土著,要么就是極為弱小的王國,使得自己產生了伽色尼軍隊天下無敵的自信。
而現在即將面對的,是東方最強大的帝國派出的遠征軍,是曾經和強盛的阿拔斯哈里發分庭抗禮的東方巨人。
而現在,自己要做的,是和先祖一樣的榮耀之事,將這東方巨人的遠征軍消滅在其不該觸碰之地。
這次驚天動地的碰撞,注定是自己軍事生涯中,最引人矚目的一刻。
“嗷”,戰象嘶鳴,在天竺奴隸兵驅趕下,這數百頭龐然大物奔跑起來,向著遠方中國人軍陣沖去,大地都在微微顫抖,這數目龐大的象群震天動地的奔跑帶來的威勢,看起來,便是德里城堡都搖搖欲墜。
蘇布克特勤回神。
此時,索卜克塔琴已經領著一隊騎兵,慢慢跟在象群之后,準備追殺被沖散的敵人士卒。
蘇布克特勤微微瞇起眼睛,利用戰象沖擊敵人陣型是自己的新戰術,這一帶土著,在千年前就學會如何驅使大象,是以,每次東侵劫掠,大象都是必不可少的戰利品。
不過,這支東方帝國的遠征軍團,應該不會這么輕易的敗下陣去吧?
“轟轟轟”,齊人軍陣中,突然爆發出巨大響聲,冒起陣陣白煙。
然后,無數黑點升騰而起,向正奔跑的象群雨點般落下,其中,竟然還有碩大的火團。
“轟”,有幾個黑點,落在象群中,猛地爆炸。
更有火球落下,帶起一片火焰。
有的戰象,則被從天而降的鐵球砸中,哀鳴倒地。
正奔跑的象群立時受驚,立時都橫沖直撞起來,有的互相碰撞后爭斗,有的四散奔逃,更有許多,回頭踐踏驅動他們的土著奴隸兵,只想逃離這可怕的天塌地陷之地。
蘇布克特勤眼神立時一凝,幸好,索卜克塔琴領的騎兵距離象群很遠,以免戰馬受驚,這時紛紛策馬轉向,并沒有被四散狂奔的大象沖擊到。
有些戰象,還是拼命前沖,但到了齊軍陣前,便紛紛栽倒,有的摔入了溝壕,有的被絆倒,偶有沖到齊軍拒馬之前的,便被十幾支超過四米的長矛戳中,哀嚎中倒地。
但終究還是有幾頭沖入了齊軍陣中,引起了一陣混亂后,那幾頭戰象才被戳倒。
蘇布克特勤微微頷首,中國人北方的敵人都是馬背上的勇士,果然善于對抗騎兵的沖擊。
遠處,索卜克塔琴看來也很快意識到這一點,領著騎兵遠遠盤旋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