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輩子一定是挖了日本鬼子的天皇墳了,要不然后面這群癟犢子玩意不會這么緊咬著老子不放!”
夏天喘著粗氣咒罵身后窮追不舍的鬼子,也就是他這時候還能罵罵咧咧,其他五個累趴的戰友,這時候能做的就是憋著一口氣咬牙跑,根本不敢吭氣——就怕一開口泄了憋著的氣,然后趴地上寧可被鬼子挑死也不動彈。
后面的鬼子也是一聲不吭的在追,他們除了瘋狂的喘息外,一樣是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音。
夏天越跑越怒,以前自己瞄著五十米的人能打中三百米外的倒霉蛋,被鬼子追成狗那是沒辦法的事,可現在自己都特么殺鬼子如麻、成戰場老鳥了,還被鬼子追成喪家之犬?
想到這,夏天就罵:“馬德,追上癮了是吧?老子讓你們追!”
于是,他朝前面的戰友喊:“你們先跑!我斷后!”說著他就停了下來,躲在了樹后,喘著粗氣給手里的沖鋒槍上膛,總是被同伴叫做兔子的杜大頭卻是停下了下來,其他人可能是跑懵了,并沒有停下。
而停下的杜大頭破口大罵:
“斷你個仙人板板!跑啊!”
“別管我,能傷的了我的小鬼子他爹還在他媽肚子里!你們快走!”夏天不管不顧,杜大頭見狀,咬牙說:“日他個仙人板板,老子也不跑了!”
夏天震驚:“杜兔子,你居然不跑啦?”
“老子跑不動了!”杜大頭懟了夏天一句,伏在了石頭后面,拿著自從拿到手后就視若珍寶的M1瞄準了拐角,夏天見狀,叮囑說:“別看到小鬼子就打,我先掃,你補槍!”
“曉得嘍。”杜大頭回答。
沒幾秒,鬼子的身影就從拐角出現,夏天瞄準了打頭的鬼子,并沒有急于開槍,等到七八個鬼子拐了過來后,他才扣下了扳機,手中的沖鋒槍開始咆哮起來,跑的一樣快斷氣的鬼子在規避的時候出現了致命的遲疑和呆滯,這樣的后果就是夏天的掃射輕易收割掉了四個小鬼子的命。
杜大頭開始連連扣動扳機,就連三八大蓋都沒有拿過的他,拿著伽蘭德扣動扳機的時候,嘴里各種怪聲不斷,八顆子彈在最快的時間從槍口里噴吐了出去,看著被自己擊倒的兩個鬼子,杜大頭狂呼:
“小鬼子,我日你個仙人板板,來啊,追老子啊!”
盡管兩人一個照面加起來放倒了拐過來的所有鬼子,但并沒有打消鬼子追擊的決心,剩余的鬼子在拐角進行火力壓制,幾個鬼子從上面繞道而來,三八大蓋開始精準的壓制躲在樹后和石頭后面開槍的兩人。
“干!”
夏天咒罵,奮力將沒了子彈的沖鋒槍丟進了幾十米外的江里,拿出了背著的M1,和鬼子對射起來。
“賺啦,不能打了,跑啊!”杜大頭大叫,夏天死犟,喊著說:“等老子再弄死……”
話還沒說完,空中閃光一抹影子,杜大頭立即嚎叫:“手榴彈!”
夏天想也不想的轉身前撲著趴下,轟的一聲,鬼子的香瓜手雷爆炸,濺起的灰塵讓夏天忍不住搖頭,下意識的看了眼自身,沒有出現窟窿或者受傷口,夏天念叨:“想炸老子?沒門!死兔子,好著沒?”
“莫得事。”杜大頭的回答聽起來有些底氣不足,但夏天也沒注意,他喊道:“得跑了,小鬼子的雷都丟過來了,跑啊!”
他喊著跑,但根本沒有動彈,反倒是把身上的最后一顆美國手雷拿了出來——夏天掛起了嘿嘿的賤笑,自從上次的叢林中用喊話忽悠了一通鬼子后,他就喜歡上了這種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小把戲。
這就是多學一門外語的壞處——小鬼子中會中國話的太多了,覺得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今天就讓你們知道坑你們沒商量!
杜大頭率先上當,蹌踉著起身往前跑去,跑了幾步后卻一頭扎倒,目光落在胸前的濕潤處后,杜大頭用一種奇怪的語氣自語:
“跑了這么多回,今天老子終于被咬了一口?”隨即他回頭,想看看夏天,卻看到夏天正握著冒著煙的手雷,雷打不動的在那陰著。
“瓜娃子!瘋啦?”杜大頭喃喃聲中,冒著煙的手雷終于從夏天的手里飛了出去,還沒有落地就在空中轟然炸開,隨即日本人的慘嚎鋪天蓋地的傳來。
“小鬼子,老子的瞬爆雷怎么樣?老子要跑啦!”夏天賤兮兮的大吼,但上了一次當的日本人怕被繩咬,并沒有傻乎乎的追出來,反而將地上哀嚎的尸體拖了回去,而夏天這一次是真的跑路了,背起槍就像猴子一樣往前竄。
看到在地上喘息的的杜大頭,夏天低罵:“死兔子!跑啊!”罵完,他卻看到了苦笑的杜大頭緊緊摁住的傷口,他立即住嘴并撲到杜大頭跟前,背起人就跑。
在夏天背上的杜大頭感動的想哭——他曾見過無數受傷的袍澤哭喊著讓人帶他們一起走,但杜大頭自己沒有這么干過,也沒有見過有多少人這么干過,他總以為受傷了就等死就行,可現在卻有一個傻不拉幾的瓜娃子,將自己背了起來。
杜大頭在感動過后,卻說:“老子完啦!別管我撒!”
“屁話!捂好傷口,抓緊老子!老子讓你見識什么叫背著一個人跑得還比兔子快!”夏天叫囂,杜大頭不斷低咳,一抹濕潤在咳嗽中從嘴里撲了出來,濺在了夏天的英式頭盔上,又順著頭盔跌落地上——紅色的,還有一些其他黏糊糊的東西。
“死兔子,你惡心死了,把痰咳了老子一身!”夏天破口大罵,但他的眼睛卻紅了起來,濃濃的自責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那不是痰啊。
“嘿嘿……”
杜大頭傻笑著,一只手徒勞的松開了堵住的嘴巴,看著手里的碎肉,他笑的更傻了。
“老子完啦。”杜大頭低語。
“完尼瑪的頭!老子在你死不了!”夏天繼續著他的倔強,好像這樣就能減少自己的負罪感似的——他后悔啊,為什么沒有在杜大頭喊出撤退的時候就跑啊。
夏天發瘋一樣的跑,他開始鉆向樹林,像一頭發狂的野獸一樣在林子里橫沖直撞,直到他帶著身后的人一頭扎倒在一片柔軟的土地里。
咳咳咳 杜大頭撕心裂肺的低聲咳嗽著,是真的撕心裂肺——又是小塊小塊的碎肉被他咳了出來,終于舒服了些的杜大頭喃喃:“老子真完啦。”
夏天將自己的臉從豐沃的田地里抬起,茫然的看著杜大頭,他好像看到了很多的人影在杜大頭的后面向這個總是被人叫做兔子的家伙揮手。
“老子出川打仗的時候,就想著有那么有一天馬革裹尸,不過老子賤,能跑,馬革裹尸的念想沒啦,倒是被龜兒子們叫做兔子啦,夠鈤的,叫的老子跟個兔相公一樣……”杜大頭掙扎著靠在了坡上,抓起了一把土,貪婪的看著,又說:
“這一次,老子不算兔子吧?”
夏天狠狠點頭:“不是,真不是!”
“哈哈,對頭嘛,老子哪像個兔子……”杜大頭哈哈直笑,笑著笑著卻又更瘋狂的咳嗽起來,夏天狼狽的撲過去拍打杜大頭的后背,卻只是徒勞,杜大頭依舊在咳嗽,血和碎肉不斷從嘴里噴出。
咳過后,又是短暫的平靜的安逸,杜大頭笑著說:“老子賺啦……賺啦,”
“在,我在,我在,死兔子,你說,你說我聽著,你說……”夏天語無倫次的應著,杜大頭輕輕推開夏天,含笑說:“你個瓜娃子好像懂得多,你吹噓我一哈嘛,好讓我下去了跟人吹。”
夏天狠狠點,慢慢的說了起來:
“川軍下士杜大頭,出川抗戰蹉跎數年,一敵未殺卻喜得兔子綽號,后入滇西遠征軍,入緬殺敵。一槍未發逃竄而回,南天門下怒江前,潰兵與百姓爭渡,杜大頭大悟,上南天門與鬼子酣戰一天一夜,后為友軍斷后……”
夏天拿著臟兮兮的袖子從臉上抹過,繼續說:
“殺敵無算,殺得鬼子膽寒!陣地攻破,未死,逃之。”
“亡命中被一傻子忽悠二次斷后,殺敵三,后中彈,大笑而亡……”
杜大頭聽著古不古、今不今的一番說辭,掛起了一抹微笑,而后,笑容定格在了這張臉上,慢慢的凝結。
夏天看著這張凝固了笑容的臉,腦海中說過眾多幾乎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臉——他們絕大多數的人,都和杜大頭一樣,習慣了不斷的敗退、習慣了不斷的逃命,忽然有一天,一個賤笑著的混蛋跟他們說:
小鬼子沒什么了不起的,我們能打他們。
于是,他們跟上了那個家伙,一路打、一路撤,打出了平生第一次有模有樣的的敗仗,也是唯一一場敗了回來卻依然讓他們振奮的敗仗。
后來,他們隨著那個賤笑的家伙,在南天門上打出了屬于他們的威風,掩護著無數的潰兵和百姓,安然渡過了唯一一道橋都被摧毀的怒江。
很多人葬在了那里。
可夏天回想著那些臨死卻大笑的臉龐,看不出他們有多少的悲傷——他仿佛看到了那些陣亡的活計,在下面囂張的和同僚們吹噓著:
老子們賺啦!一個多聯隊的鬼子在我們跟前不得寸進!無數從緬甸撤回來的百姓和潰兵,在我們的掩護下過了怒江!
老子們賺啦!
夏天笑了起來,看著自己懷里的杜大頭,說:賺啦,我們都賺啦!
“阿彌陀佛。”
一聲滿是土味的佛號聲從身后響起,夏天驀然回頭,看到一個僧人一臉肅穆的站在自己身后,僧人背著一桿土槍,不像是菩薩心腸的和尚,倒像是下山劫掠的土匪,戴著一個黑框眼鏡,添了斯文卻也增了怪異——總之,給人的印象不像和尚,但也不像土匪,因為他的眼睛里有一種佛有才的慈悲和憐憫眾生的柔和。
“和尚也玩槍嗎?”
“眾生皆苦,佛也不能不能例外。”
“對,眾生皆苦啊!”夏天掙扎著站起,甩手卻將自己的武器丟到了一邊,“和尚啊,都說出家人慈悲為懷,能把你的慈悲分給他一點嗎?”
“眾生平等,當然能。”
于是,一個和尚和一個連自己武器都隨手丟掉的傷心者,開始在這片田地里挖坑,和尚隨身帶著的鏟子成為了唯一的工具,兩人輪流干活,一個埋葬夢想、生命、記憶的坑慢慢成型,乞丐死的時候都有草席裹身,但當兵的死去,除了一身還是英國佬的衣服外,只有遠方的親人才會牽掛的死亡之身。
“施主,他叫什么?小僧給他立個碑。”
夏天看著出現在了田地上的墳頭,許久后,才說:“他叫……轉身一戰的遠征軍。”
夏天在身上摸了半天,才摸出來了一個大洋,順手就拋在了墳頭。
“死兔子,我夠意思吧,雖然是我禍害了你,但我起碼給你買了塊地不是?你比南天門上的那些傻蛋好多了,那些傻蛋,沒個埋身的小坑啊——這是債啊,兄弟們欠他們的啊,等著吧,等我們下次打過去后,把你們埋在一起,要是有小鬼子混在了你們中間,也別怪我們這群王八蛋啊,就當給你們找了些玩具,別客氣,狠狠的欺負混在你們中間的小鬼子,咱在上面打鬼子,在下面沒事干了吃飯睡覺打鬼子,多好……”
夏天絮絮叨叨的說著,他想著以后在南天門上,給這些兄弟修一座很大很大的墳,把他們親密的埋葬在一起,想著自己以后住在那,跟那些仰慕先烈的人講述一群潰兵背水一戰的故事——他們也是先烈啊。
只是……夏天不知道,他這輩子,再也沒辦法把他們的尸體埋在一起了……
和尚在一旁念著經,倒像是超度的樣子,夏天本想喝止,因為像杜大頭這樣的人,不需要超度,但轉念一想,算啦,算啦,就當是給死兔子辦了一個喪會吧。
“走嘍,死兔子你呆著,且看爺爺我痛擊小日本!”夏天大笑,豪氣干云——他其實想讓杜大頭看看自己有多堅強,想跟死兔子說剛剛你看錯了,老子沒掉眼淚的,身后的和尚急切的說著什么,夏天卻只能看到和尚的嘴巴在蠕動,他納悶的歪頭,正想說和尚你玩什么沒聲禪之類的話,眼前突然一黑,一頭栽倒在了這片因葬了烈士而變得滿是希望的土地上。
死啦死啦在江的這邊跪了很久,久到虞嘯卿都失去了耐心。
于是,他被虞嘯卿派人帶走了。
渡過江的人在呆了很久,久到虞嘯卿的人失去了耐心,于是,他們被繳了械,被如狼似虎的士兵帶走了。
“團座,他們怎么處置?”何書光問呆在陣前的虞嘯卿,虞嘯卿的目光死死的鎖定在南天門上,那里已經不是國軍控制的地方了,日本人正插著他們的膏藥旗,用怪叫聲向蒼山、綠水、白云還有亡魂宣告,這里被他們占領了。
“處置?處置?”虞嘯卿回頭,看著垂頭喪氣被自己部下帶走的士兵,他說:“給他們吃的,給他們穿的,給他們住的地方!把他們給我供起來!供起來!”
何書光瞬間明了虞嘯卿的意思——是真的字面的意思,于是,他又問:“那他呢?”
“他”就是龍文章。
虞嘯卿治軍鐵血,最容不得違抗軍令。
“他……”虞嘯卿悵然許久,說:“帶到我的指揮部吧,讓他……好好休息。”
“他違抗軍令!”
“一群大兵,沒一個懂旗語的,沒一個懂旗語的,如何處置!如何處置吶!”
何書光不解的看著虞嘯卿,冒充軍官、抗令不遵,十個腦袋都不夠砍,團座……為什么會為難?
這是夏天許久以來睡得最舒服的一次,在肚子沒有造反中醒來的滋味,是夏天幾乎都要忘卻的味道。
只是,他突然感覺不對勁——他沒有躺在某個地方,而是在顛簸中,許久他才理清了狀況:
自己被人抬著,正在崎嶇顛簸的山路上被人抬著行走。
“噓!”
夏天正在出聲詢問,一個滿臉滄桑的漢子就低聲做出了禁聲的手勢,夏天凝神,才聽到嘈雜的鬼叫聲,那是眾多鬼子混在一起雜亂的聲音,嘰里呱啦的像極了傳說中的鬼叫。
“日本人來了慈涼寺,世航大師正在應付,我們先轉移。”對方又低聲解釋了緣由,夏天有些明白,試圖掙扎著下來,卻發現自己渾身一丁點氣力都沒有,只能任憑自己被人抬著。
他默默看著這幾人,對方都是山民的打扮,唯一和山民不同的是他們都背著槍,一共四個人,夏天卻看到了四種武器,最讓夏天奇怪的是對方還帶著一個奇怪的小包,看了半天,夏天才半信半疑的判斷——那應該是黑火藥吧?
雜亂的打扮、五花八門的武器,夏天瞬間想到了一種可能:
“你們是游擊隊?”
“對咧,國軍兄弟,你真聰明。”抬著他的一個小伙子突然回頭,笑著回答,并露出了潔白的牙齒,很白的牙齒、很好看的微笑。
一行人停在了遠離鬼子的山上短暫休息,抬著夏天的小伙子帶著欽佩說:“國軍兄弟,世航大師說你是累倒的,你這是有多累啊,竟然睡了三天!”
“三天?”夏天顯得很輕松,說:“有點短啊,這三天肯定還沒補上我缺的那些覺,小鬼子太壞了,他們要是沒搗亂的話,我估計還能睡個四五天,把之前缺的覺都補上!”
“沒想到你們國軍兄弟也這么能說笑,”小伙子哈哈的笑起來,說:“我還有只有三根叔才這么風趣呢。”
“你也別國軍兄弟國軍兄弟的叫了,我叫夏天。”夏天自我介紹,然后誠懇的說:“謝謝你們救了我啊!”
“是世航大師救的你,”小伙子口中的三根叔說:“對了,你的四個同伴也安全了,我們的人把他們送過河了。”
“謝謝。”
“應該的,世航大師說,我們都是中國人。”
夏天狠狠點頭:“對,我們都是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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