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聞言,猛然站起身來,用一種意外的眼神看著韓銘。
似乎要從頭到腳,將韓銘重新審視一番。
韓銘也不怕他直視,挺直了腰桿,傲立于天地間。
老人連連點頭,每點一下頭,便說一聲好。
那渾濁的雙眼,似乎也開始變的清明了起來。
“好小子!”
韓銘微微一笑。
老人點點頭道:“說的好啊。
這么多年來,你可是第一個讓我老頭子心動的妙人。
你說人心才是最難醫治的病癥。
你的心,我可也醫治不好。
那你又來找我何求?”
韓銘笑道:“人心,可不是藥劑師能夠治好的。
所以我這次來找你的目的,也不在于此。
剛才你問我問題,我便也沒有回答。
在我看來,每一個人都是醫師。
有些時候,需要一些外人來幫助他們醫治。
可也有些時候,那些病癥必須要依靠他們自己來醫治。
關鍵是看你,想不想醫,想不想治。
晚輩無能斗膽,正在替這世界醫治各種疑難病癥。
可終究一個人的力量有限,我深明此點。
所以前來找前輩相助。
原本只是有一個目的,現在卻變成兩個。
一個是求您觀看我的藥劑配方。
一個,則是請您傳授我有關音律的知識。”
老人哈哈大笑:“你可很貪心啊。這就是你自己說的絕癥吧?”
韓銘也從容一笑:“自然是的。
我的心,可比任何人都難治。
反復糾纏在一起的病癥實在太多,多到無從下手。
只有這世界痊愈了,我才會痊愈。
您如果能夠滿足我的愿望,便是解決了一部分我的心病。
那,豈不是也治好了一部分我的心,便是醫治了人心。
比起醫治死亡,這醫治人心,不應該是更能讓您心動的嗎?”
韓銘是什么人物?
那可是經歷大風大浪,看頭世態炎涼的家伙。
巧舌如簧,已經無法用來形容他。
很多東西,不親自去體驗,縱使你有一百條舌頭。
也比不上一次大徹大悟。
最利索的嘴皮子,不是以詭辯來完成的。
而是道理。
講通了道理,何必再著急。
即使娓娓道來,也能夠如一根鋼針,只穿人心靈深處。
讓你無法反駁,也讓你心悅誠服。
反觀伶牙利嘴,卻顯得實在膚淺。
老人笑的都合不攏嘴了:“好一個口燦生花的小子。
你可是把老頭子我說的無言以對了。
醫治死亡固然艱難,但醫治人心,卻是更難一籌。
你把老頭子我推到這種境地,讓我如何退步?”
韓銘笑答:“退不了,便前進。”
老人點點頭:“好好,我說不過你,留下吧。
十天,我傳授給你有關音律的知識。”
韓銘詫異道:“十天?十天就夠了嗎?”
老人笑道:“我所傳授給你的,并非是普通的音律。
而是那無形的音律,就像你說的。
它所代表的深刻意義,與遠古文字如出一轍。
我老頭子領悟了幾千年,也才領悟出這么一點。
你既然能夠聽到我的音樂,便說明你有這顆明悟的心。
十天,十年,其實都是一樣的。
學會了,也許你連最普通的琴都彈奏不了。
但卻能夠發出這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
學不會,就是在這里住上一輩子,也是無濟于事。”
老人抬頭看看夜色:“天不早了,該歇息了。
旁邊水缸里有木瓢,去給藥田澆澆水,做完了就歇了吧。”
老人將身上衣衫裹了裹,邁步走進草屋。
韓銘激動地攥緊了拳頭,心說這下可好了。
雖然這老頑固到現在也不肯看那配方,但至少肯傳授我音律知識。
待我好好鉆研一番,便可以徹底完成魔法卷軸了。
到那時候,這項驚人的發明一定能夠讓所有人震驚!
一把將水缸扛起,來到溪水邊直接將水缸浸透進去。
再扛著水缸來到藥田,用木瓢挖出一瓢水開始澆灌。
這是一個細致活兒。
韓銘知道要得到老人的認可,必須要用心。
這里的每一株草藥應該都很嬌貴。
直接一瓢水潑出去,恐怕會將一些獨特的草藥的藥性給毀了。
眼下只能緩緩蹲下來,順著各種草藥的縫隙,將瓢里的水匯成一股細流。
順著縫隙慢慢的傾瀉下去。
并且韓銘發現,這各種不同的草藥,對于水的需求量也是完全不同的。
甚至每兩株草藥所需要的水量會截然相反。
有一株紅色花果,需要注入大量的清水來澆灌。
而旁邊一株紫色的闊葉草,則只需要少量清水便可。
若是多了,恐怕這草藥會立刻潰爛。
適量的掌握,精細到了一個讓人頭皮發麻的程度。
韓銘心里暗道,老投資根本沒想讓我睡覺。
老人在窗欞前看著韓銘仔細認真的動作,滿意的點了點頭,這才翻身上了竹床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老人走出草屋伸了一個懶腰。
此時韓銘才剛剛將所有草藥澆灌完畢,也同樣伸了一個懶腰。
多虧他是水系魔法師,能夠將這澆灌的工作掌握的準確到毫厘之間。
否則這一夜下去,大多數草藥就都被糟蹋了。
“休息的可好?”老人笑瞇瞇的問。
韓銘恭敬的點了點頭:“多謝迪巴隆先生。”
此時韓銘已經完全明白了。
經過整整一夜的澆灌,在藥田內來回穿梭。
鼻子里嗅著那奇異的藥香,沁入心腹,讓人神清氣爽。
比睡了一覺還要踏實。
更神奇的是,韓銘發現這一夜下來,自己身體和實力的契合度居然大幅度增長。
如此精細的灌溉,一方面磨練人的心性,一方面藥香能夠治愈人身。
韓銘的身體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適。
看來老頭子讓韓銘澆灌藥田,也是一番好意。
老人站在藥田跟前,伸展腰身,張嘴,一連串奇異的聲音被他用各種音色吟唱了出來。
這聲音同樣沒有任何真正的意義,也不是用來表達意思的語言。
可韓銘就從這里面,感受到了一種比語言所傳達的更精準的意思。
用語言告訴你,眼前這棵樹,叫做樹。也許你會忘記,必須要多提醒幾次方才記住。
可用這種類似于音樂的方式所吟唱出來的聲音,卻深深的在人心里扎根。
一次足矣。
群山中立刻有無數飛鳥沖上天空,又有走獸來回奔騰的聲音。
聽起來是朝這里來了。
老人彎腰從藥田的幾株草藥上摘取了些許葉子,放在一個凹陷的石頭上用木棒研碎。
又拿來一塊白布,浸了清水,將藥粉放入其中,兜起來。
在溪水中來回涮洗了幾次,不斷的將布兜擰干,有深綠色的藥液注入溪水。
此時已經有飛鳥前來,在溪水便引用。
不多時,又有無數走獸前來,低頭飲水。
喝完了這藥泉里的水,一個個飛禽走獸變得精神抖擻。
更有數只小獸嘴里銜著各種花果來到茅草屋前,將花果丟在地上轉身離去。
看著這神奇的一幕,韓銘心里驚奇萬分。
“來吧,吃點東西,這里的果子很不錯的。”
將地上小獸丟下的花果拾起來,拋了兩個給韓銘。
韓銘忙接住,放在嘴里一咬,頓時汁水布滿了口腔,甘甜清爽無比。
好像整個人肚子里所有的穢,物一下都被清洗干凈了。
老人笑道:“我這里的藥香飄到群山之中,使得此地植物生長異常繁茂。
開的花,結的果,也都不是凡物。
一般人也吃不到,你小子算是有造化。”
韓銘笑了笑,將幾枚果子吃完。
原本肚子里就并不餓,吃了這幾個果子,反而覺得肚子一下子徹底空了。
可仍舊沒有饑餓的感覺。
“頭腦清醒了沒有。”
韓銘點頭:“清醒多了。”
老人笑道:“來,隨我來。”
老人已經換上了一身寬松的雪白長衫,順著一條小小的石路朝附近一座高山行去。
韓銘立刻也在后面跟上。
行在晨風中,走在山路間,一種由心而生的舒服感覺傳遍了整個身體。
韓銘不由的貪婪的大口大口吸了幾口清澈的空氣,整個人的感覺立刻不同了。
老人背著雙手,步伐矯健,一路在前面健步如飛。
韓銘不時的看看這里,看看那里,為此地清幽美麗的景色感到沉醉。
不多時,兩人漸漸的靠近山頂。
一輪紅日剛剛升起,溫暖的陽光投射在身上,讓人如同在寒風中突然披了一層厚厚軟和的棉被。
“啊……”
韓銘舒服的伸了一個懶腰,露出大大的笑臉。
站在山頂,老人活動了一下筋骨,盤腿而坐。
“一起坐吧。任何藥物,都比不上自然能夠給你帶來更大的好處。
這難得的景色和空氣,并不是任何人都有機會享受的。”
韓銘對老人的話非常贊同。
“這晨風,這陽光,讓你想到什么?”老人問。
韓銘搖了搖頭:“就是晨風,就是陽光,莫非還能想到其他東西?”
老人笑了,嘴巴蠕動了幾下,發出一連串奇異的聲響。
韓銘突然驚奇的發現,眼前的整個世界都變了。
漫山遍野,開滿了鮮花。
那鮮花以肉拉牛牛速綻放,一縷縷花香傳來,聞起來是那樣的真實。
落日山脈,此時在韓銘眼里一下子成了花山。
美麗的讓人流連忘返。
此時韓銘心中頓時明悟。
原來,遠古文字給自己,給這世界帶來的是真。
而老人的音律,給世界給自己帶來的是幻。
這世界萬物都是真。讓自己能夠確定堅信自己的信念。
而世間的情,欲,卻都是幻。
一個為實物,一個為心境。
理解了遠古文字,看到的所有東西都是本質。
而心境不同,看到的東西也就有所不同。
兩者,其實并沒有真假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