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現代人日常熬夜超過凌晨不一樣,馬民黃昏之后入睡,不待晨光亮起便醒來,等丹妮莉絲起床穿衣走出營帳,卓戈的卡拉薩已經沸騰一片。
婦人向孩子吆喝,戰士大聲下令拔出營帳,馬匹踏蹄嘶鳴......
灰黑的煙火、鐵鍋蒸騰的水汽,迷蒙了丹妮的視線,熱水中翻滾的馬肉、帳篷外新鮮溫熱的馬糞、馬蹄下折斷的青草,混合出怪異而又生機勃勃的氣息。
根據遠方剛從地平線冒出個頭的蛋黃紅太陽,丹妮猜測此時不超過凌晨五點...呃,也不知猜的對不對,因為她連此時此地的季節都搞不清。
冰與火的世界沒有固定的四季變化,史塔克家族的箴言“凜冬將至”并非玩笑,而是最嚴厲的警告。
這里常常連著好幾年是一個季節,如果冰冷而無有收成的寒冬持續時間太長,人類即便不是凍死也會饑餓而死。
每次遇到‘長冬’,維斯特洛北境都要死一大半人。如果更加倒霉一點,‘長夜’來臨,整個大陸滅絕九成人口也不稀奇。
早飯是羊肉湯,大麥、洋蔥、胡蘿卜、蕪菁、羊肉,撒上胡椒、藏紅花等調味料,燉了一個多小時——早在丹妮起床前她的侍女已經開始做飯。
食堂飯盒那么大的紅銅碗,丹妮吃了滿滿一大碗,吃完后她自己都驚訝孕婦的食量。
或者,因為覺醒龍之母體質,昨晚與黑龍夢中靈魂共鳴的緣故?
體質有沒有增強她不確定,但一早醒來精神飽滿,渾身是勁......
跟在卓戈黑色駿馬身后的丹妮莉絲,低頭看看抱在懷里的黑龍蛋,心中若有所思。
吃完早飯不過半小時,沐浴在金紅色的晨光下,龐大的卡拉薩烏云一般向前緩緩移動,在身后留下滿地狼藉,就好似在綠色的幕布上涂抹一塊褐色的污跡。
卡奧馬蹄所指,便是卡拉薩的前進的方向。
卓戈比昨日更加昏沉,早晨起床時連丹妮都沒認出來,別說羊肉粥他連馬奶都沒喝多少,曾經魁梧厚實的身體肉眼可見地干癟下去,幾乎只靠嶙峋骨架支撐著才不塌陷。
晌午時分,蔥綠草地與農家麥田漸漸稀少,最終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丘陵與黃褐色砂石地面。
無情的驕陽好似暴富的土財主,肆意揮發光和熱。
眼前的地面在半空形成扭曲的空氣褶皺,汗水如一根根纖細的小溪,自丹妮胸前緩緩流淌。
天地間,唯一剩下的聲音只有馬蹄堅定的嗒嗒聲,卓戈發際鈴鐺有韻律的輕響,以及身后悄聲的交談。
神志昏冥的卓戈迷失了方向,偏離拉札河流域,逐漸深入更南方的紅色荒原。
可卡奧馬頭之朝向,乃馬民前進之方向......
馬民只有早餐與晚餐,中午餓了自己在馬背上啃肉干。
紅褐色的馬肉干輕而薄,一根根肌肉纖維清晰可見,完全原生態,上輩子有錢也吃不到的好東西,卻硬的差點劃破丹妮的口腔。
她只得含一口馬奶,鼓著嘴巴,等泡在里面的肉條慢慢松軟...最后竟品味到一股奇異的甘甜。
“嘚嘚嘚......”
馬蹄聲由遠到近,丹妮抬頭,阿戈的戰馬踏出一條紅褐色煙塵細線,從遠方奔跑到卓戈近前。
“卡奧...卡麗熙,前方一片荒蕪,沒有人煙也沒有危險,但方向似乎錯了。”遲疑看了卓戈一眼,阿戈對丹妮說道。
卡拉薩并非盲目跟著卡奧往前沖,每時每刻都有探騎四散八方,探查環境的同時,也有避免其它卡拉薩的偷襲的目的。
丹妮莉絲駕馬來到卓戈旁邊,剛準備提醒他改道,突然她瞳孔猛地收縮,提拉韁繩驅使小銀馬小碎步原地轉了一圈,期間丹妮莉絲環視一遍周圍情況:馬民們在一片暗紅戈壁灘艱難前行。
她心中立刻有了主意,“什么也別問,繼續前進...嗯,去前方找一處適合結營的地方。”
等阿戈離開,丹妮莉絲擔憂看向身邊的卓戈卡奧,剛才兩人對話聲音不小,可他恁是沒一點反應。
成群血蠅圍繞著卓戈緩緩打轉,翅膀嗡嗡的聲音在丹妮的聽覺邊際回環。
血蠅大如蜜蜂,體形沉重,略呈紫色,發出濕黏而惡心的光,居住于沼澤地和死水潭,以吸食人馬鮮血為生,并在腐尸或瀕死的人畜身上產卵。
曾經卓戈恨極了它們,每當有蠅蟲靠近,他便出手如電,將其一把抓住,從未失手過。然后他會把蒼蠅握在巨掌里,聽任它狂亂地嗡嗡亂飛,最后才用力捏緊,等張開手,蒼蠅已成為他掌心的一攤紅印。
此時一只血蠅在他坐騎的臀部爬來爬去,駿馬憤怒地甩著尾巴,想把它趕走。其他蒼蠅則在卓戈周圍來回飛動,越飛越近,然而卡奧卻沒有反應。
他的視線朝向遠方的褐色丘陵,韁繩松松垮垮地垂在手中。
后來一只血蠅降落在卡奧裸露的肩膀上,另外一只則盤旋片刻,停上了他脖子,并朝他嘴巴爬去。卓戈卡奧在馬鞍上微微晃動,發際鈴鐺輕聲作響,坐騎則以穩定的步伐繼續前進。
終于有一只大膽的血蠅順著他長長的胡子往上爬,爬上臉頰,竟停在鼻子旁的皺痕里。
卓戈卡奧在馬鞍上晃了晃,緩緩傾斜......一邊一直注意著他的丹妮,左手如靈蛇般迅速竄出,一把將他拉了回來。
血蠅群被驚動,散開了一個心跳的瞬間,隨即又徘徊而回,停在他身上。
下一刻,后方人群中本就一直存在的竊竊私語變成喧囂的熱浪,所有馬民震駭不已。
“卡奧差點從馬上摔下來了!”
“從自己馬上摔下來的卡奧......”
卡奧是卡拉薩的頭領,前進的方向,所有人視線的焦點,他的行為好似在放大鏡下被人觀察。
不能騎馬的多斯拉克人,連成為正常馬民的資格都沒有,更遑論部族的首領卡奧?
“都閉嘴,卡奧還在馬背上。”丹妮回頭大聲呵斥,說完她還松開扶住卓戈的右手。
之前驚魂一刻間卓戈已被嚇醒,這會兒能控制韁繩了。
“我生命中的月亮......”
幾天來,他第一次有意識地看向丹妮,也第一次呼喚自己的‘愛人’。
丹妮莉絲尷尬片刻,在記憶里搜索一番,道:“我的日和星,要不要停下休息?”
那一刻她的臉一定是扭曲的。
不過也沒人去細究她的表情了,卓戈的血盟衛這會兒已經打馬趕來。
“吾血之血。”
“吾血之血,你怎么樣了?”
丹妮莉絲不等卓戈發話,立即大聲宣布道:“卡奧有令,今日天色已晚,就在此地扎營。”
“這里?”哈戈抬頭看看高掛天際的日頭,大概下午兩三點的樣子,再環顧四周,植物干枯,一片棕黃,不適人居。
他瞪眼猙獰的三角眼,“這里不能扎營。”
“女人無權命令我們停下,”柯索也說,“即便卡麗熙也不例外。”
“卓戈卡奧下的命令。”丹妮梗著脖子假傳圣旨。
老血盟衛科霍羅深深看了她一眼,對兩位同伴道:“尋找最近的水源,在卡奧宮殿與湖泊間布置橢圓形營地。”
柯索怔了怔,與哈戈領命而去。
接著科霍羅開始指揮人,在一處丘陵后方的陰影下搭建卓戈的草簾宮殿。
很快前方傳來找到溪流的消息,大隊人馬越過丹妮莉絲繼續向水源移動。
“救救我,水...我要喝水,救救我......”
從身邊駛過的木板車里傳來一陣細碎的呼救聲,聲音無力,卻讓丹妮產生一種熟悉感。
銀發莉莉絲!
昨晚回去后,她從多莉亞那打聽到莉莉絲的信息。
與多莉亞一樣,伊利里歐自里斯購買的妓女,卓戈結婚時贈送給賈科寇的禮物。
不過多莉亞是現任頭牌,莉莉絲年近三旬只能算前任‘第一名妓’。
此時她孤零零躺在嘎吱晃動的木板車上,下半身滴淌的鮮血將連衣裙浸得濕漉漉的,金色涼鞋脫落一只,蒼白的小腿隨著顛簸的馬車無意識地擺動。
“等一等。”丹妮莉絲叫住趕車的婦人,捂鼻遮住刺鼻的血腥氣,問道:“她怎么回事,為何不幫她醫治?她的侍女在哪,一直在要水喝,你沒聽到?”
“卡麗熙,莉莉絲夫人從馬背上摔了下來......”黑人婦女神色遲疑,不知該怎么繼續下面的措辭。
這...丹妮怔了怔,因為昨天自己故意刺激她的一句話,莉莉絲今天真試著騎馬了?
事實上,即便最驍勇的多斯拉克婦女,接近分娩時,也無法繼續騎在馬上長途跋涉。
所以,在馬民傳統中,孕婦坐馬車并不會受到歧視。
丹妮莉絲是特殊情況,一直以來都有龍夢幫忙恢復身體,皮實得一塌糊涂。
見丹妮還看著自己,婦人以模棱兩可的語氣繼續說:“因為不當言辭,賈科寇剝奪她夫人的身份,現在她與我一樣,都是奴隸,自然沒了侍女,無毛人也不會醫治奴隸......”
“她說了什么?”丹妮嘴上問著話,心里其實有了些許猜測。
瘦成皮包骨的女黑人還沒來得及搭話,木板車上的莉莉絲迷迷糊糊地呻吟道:“我的孩子,賈科卡奧的兒子,救救他...他是賈科部落未來的卡奧...我是卡麗熙,救救我......”
呃,這女人真是風月場上出來的?怎么沒一點城府。
黑人奴隸立馬嚇癱在地,麻木的臉上堆滿了恐懼,“饒命啊,卡麗熙,我...我立即將她拖出去喂狗。”
“喂狗?”丹妮難以置信反問。
“賈科寇讓我將她拉到卡拉薩外圍喂野狗。”奴婦道。
“賈科瘋了?她懷著他的孩子呢!”
“她生不下來的。”黑人奴婦指著莉莉絲有些變形的肚皮,解釋道:“上午時便墜馬了。賈科寇原本派無毛人照顧她,可一直流血不止,醫婦也說她救不回來了,偏偏她堅持不死,還不停說些大逆不道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