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性格低調。”
餓羅鬼想了想,開始說道:“與別的大妖登門不同,別的客人,多是衣著華貴,來訪時乘坐著能體現自己臉面”
“他衣著樸素,出行的騎乘妖怪,也不顯張揚。”
“自信,卻不自負。”
“并不以生為河童這個弱小種族而感到卑微,也不因身為大妖而傲慢。”
“如何看出?”獨謎生笑著問道。
“上門時,兩位迎接的妖怪門童問他出示邀請函,并不立刻因被區別對待而憤怒,淡然地道出自己的河童身份,解釋來歷。”
“可他殺死了那兩名妖怪。”獨謎生說道。
“是的。”
餓羅鬼對于老師的問題,立刻回道:“他聰明,又果斷。”
“聰明在于,他立刻就看出來,那兩名妖怪,是我們可以舍棄的,專門用來對他的一種小考驗。”
“果斷在于,察覺這點后,不因忌諱作為主人的我的實力,決然斬殺。”
“為何他能看出來,那是我們的考驗?”
“正如他所說,兩只小妖,被派遣去迎接客人,尤其是大妖這種重要的客人,自然手上,會有主人所給的,關于客人的基本信息,包括來歷,面容等資料。”
“在青道出河童身份后,兩只小妖依然堅持需要出示邀請函,很容易就能分析到,他們根本沒他相關的信息。”
“若是有,得到提醒,不可能仍然對一位大妖,敢做出這種近似侮辱的行為。”
“那你認為,青該殺,不該殺他們?”獨謎生再次發問。
“該殺。”
餓羅鬼毫不猶豫道。
“他們犯了三個錯誤,缺乏對大妖的敬畏,對大妖的問題,避而不答,反而重復兩次我的名諱,強調他們為我所用,借助我的名頭,企圖震懾一名大妖。”
“若是不殺,何以在其他大妖面前立足。”
“可是當時,我已經去阻止。”獨謎生說道,“為他們求情。”
餓羅鬼恭敬道:“老師您的考驗,實在高明。”
獨謎生笑呵呵地搖搖頭。
頓了頓,餓羅鬼繼續道:“他當時如果有猶豫,反而暴露了內心的怯弱,本身的行為,是出于形勢的逼迫,底氣是不足的,心理根本不夠強大,不是一尊合格的大妖。”
獨謎生點點頭,“我當時,提出給他帶路,可是被拒絕了。”
“他不是一般的聰明,反應很快。”
“因為一位大妖強調自己立場,決定施以殺伐時,還敢求情的,只能是一尊大妖,而且,也只有上位者,才能有資格給下位者求情,那兩名小妖已經是上位妖怪,更何況是替他求情的?”
“而且那時候,您是用小妖來稱呼他們。”
獨謎生點點頭,“確實,這個細節是我不小心忽略了。”
“若是老師您有意,怎會有破綻?”餓羅鬼尊敬道。
獨謎生啞然,隨即道:“是,當時在我心里,他的表現已經讓我有些滿意。”
“所以,您不介意多給點提示。”
餓羅鬼道:“他很果斷地拒絕了您,那時候,他尚且表露出的,是準大妖的實力,在琢磨不準您實力的情況下,接受您的帶路,無疑是一種自大,更重要的是,這容易引來其他大妖的一些不愉快,包括準大妖層次的。”
“而對于心智過人客人來看,他的行為會十分無知,這比那點不愉快,更是致命。”
“老師您說過,一時的不滿可以消除,但是印象難以改變。”
獨謎生點點頭。
“老師,您暴露的那點細節,仔細一想,其實也是陷阱。”
“故意暴露,會讓他認為您對他是頗有好感,內心處容易對你產生些許親近。”
“他沒有因此麻痹大意,哪怕你主動變換稱呼,從客人,改為河童大人,暗示你已經認出了他,試探到此結束。”
“在這種暗示下,老師您才提出的帶路。”
“老朽有這個榮幸的話,當時老師您笑著說的這句話,也傳達出另一種暗示,就是對他的接受和歡迎。”
獨謎生欣慰道:“不錯,我對他有些滿意,所以我想對他更滿意。”
“直到從河童大人,再次轉變為‘青先生’的稱呼,這才是考驗的最終結束。”
“謹慎,警覺。”
“這是從這里面,我對他的評價。”
“我在想,以他在這些事情上,表現出的聰慧,應該也看出了,那份燃燒的邀請函的用意。”
正如餓羅鬼所言,那份燃燒掉的邀請函,本身就是一種暗示。
若是真的刻意刁難,對神谷青一特意針對的話,根本不需要用上特別的手段,用一份普通的邀請函,附上更為友好的文字,等神谷青一過來他們府邸大本營,再打個措手不及,豈不是更好?
何必用一份這樣的邀請函,來打草驚蛇?
“他的果斷,恐怕也有這一方面的原因,事先就明白了,我們會給他進行一點小考驗的暗示。”
獨謎生贊賞幾聲。
“他跟久和的戰斗。”
獨謎生稱贊完后,又說道。
“老師,您說過,評價一個人的立場,不在于他言行本身,而是他行為所導致的后果。”
“如果單獨從對方的行為分析,那是十分局限的。”
餓羅鬼一點一點地說道:“久和多次針對于他,聰明點,都能看出久和對他的濃烈敵意。”
“就算有不錯的實力,在別人的地盤,而且周圍那么多陌生大妖,沒足夠信息判斷會不會陷入被圍攻的前期下,他面對久和的敵視,主動開戰,不是也十分魯莽?”
“老師,正如剛才我引用您的話,就當是,他問到底是主尊客愿,還是客隨主意,我答的是前者。”
“這回答很中立,但是如果仔細分析,久和作為老牌大妖,從前面言行中已經透露出,是多次參加過茶會的老人,而他僅僅是新人,連正式被介紹、認可的環節也沒進行過。”
“我中立的回答,導致的就是,本應享受老人情面的久和,在茶會上的身份,變得跟他一樣。”
“我沒有偏袒誰,就是一種偏袒。”
“如果這還不能說明什么,他說自己若不是驗證過身份,為何能進來時,我用您的名諱來佐證這件事,就更是一種更為直接的表態。”
“其他大妖,或許會看成,是我對久和行為越軌表達出不滿,故而暗中偏袒于他,但是只有他是清楚的……您的地位,其實比其他大妖想象的更高,其他大妖最多當您是幫我管理下屬的老人。”
“因為……”
餓羅鬼尊敬道:“您用‘青先生’的稱呼,傳達考驗已經結束這種行為,已經委婉傳達出一種信號,您是有話事權的,不需要經過我的同意的話事權。”
“他敢對久和動手,應該有這一方面原因。”
“我本來是打算,偷偷幫他一把的,只是他的實力,出乎我意料。”
“而且,期間他反駁久和言辭之犀利,也不在我預料中,本來久和打算利用白石南國,被他幾句話就破解,顯然在白石南國簡單的幾句發言中,洞悉出對方的性格,觀察力敏銳。”
“實力中上,心性上等,智慧上上,這是我對他的綜合評價,可惜被河童的種族局限了潛力。”
“那久和為何要故意針對他?”
“老師,我真的成長了。”
餓羅鬼稍微抱怨了句。
獨謎生只是笑了笑。
“久和是敵方陣營的妖怪,這一點,從他使用洞開魍魎之間的妖術,就能看出來了。”
“魍魎之間,本來可以看做是一個防守的據點,就算呼喚真正的黑夜,能給他帶來加持,這本質上掩蓋不了,這是一個大開城門的妖術。”
“他之所以選擇青作為目標,估計有幾個原因,第一點,青是新來的,剛好有了利用規矩的可能,第二點,他看中的藝伎,恰好跟青有過對話,并且進行過某些暗示,能給他不合理的行為,最后提供有力的借口。”
“第三點,青的是實力,在資料上顯示是準大妖,又是一名新人,是他最有把握斬殺的。”
“如果當時青忍受了他的挑釁呢?”
“那樣,我餓羅鬼威嚴、名聲會遭到損害,而且后續有著他看中的女人,跟那河童有過曖昧的理由,他可以編造很多的借口去針對青,直到后者被他殺死。”
“殺死一名準大妖,對我們陣營來說,本身就是損失,傳出去,再經過一些謠言醞釀,我們東京魍魎之間的名聲,也會變差。”
“人類固然有不善思考之輩,更何況是外界那些野蠻居多的妖怪。”
“他們只會把目光放在,一名大妖被自己人斬殺的重點上。”
“在久和暴露出那種妖術之前,”獨謎生繼續問道:“你是如何看出,久和是潛伏的敵人?”
“他一直在挑釁規矩,他卻到處搶掠普通妖怪納為妾,行事囂張。”
“這可以看做,是一種心理壓力的發泄。”
“是的,但是老師您說過,要看他行為導致的后果。”
“在當前形勢,穩定為主,他原本可以容忍的舉止,放在現在來看,只會越加引起普通妖怪的不滿,破壞了我們的凝聚力。”
“他是一名大妖。”獨謎生說道。
“因為有著這一層身份的特權,他才自信不會暴露根本用意。”餓羅鬼回道。
“久和還是心急了。”獨謎生搖搖頭。
“沒有足夠證據,表面上,我們確實無法如何拿捏他。”餓羅鬼說道。
“他想不到,你會如此狠辣。”
“老師,您說過,證據本身,就是一種悲劇,不應該出現。”
“等到我們有確鑿的證據,那就晚了。”
“只是那位青,我有幾個地方看不懂。”
餓羅鬼老實請教道:“為何老師,您會忽然如此看重,給他表明您的身份。”
“他的逆屬性覺醒,又是一種什么力量,我此前未曾聽聞。”
“跟久和的戰斗,他幾次使用的妖術里,蘊藏的隱匿的力量,雖然出于尊重,我沒有全力探查,但是我知道,就算全力我依然無法洞穿那種屏蔽。”
“我看他的妖術,明明運用十分粗淺,為何能有不相配的威力,是他在表層進行了偽裝嗎?”
“為什么,河童本應該是弱小的種族,能修煉到那種程度?有何秘密嗎?跟逆屬性覺醒的力量,是否有關系?”
“他這種極限的突破,能否更進一步?能否徹底擺脫種族局限?”
餓羅鬼一個又一個問題提出。
獨謎生本來帶著笑意的臉容,嚴肅起來。
“那一對鈴鐺,你看到了嗎?”
餓羅鬼點點頭,“老師,那對鈴鐺很特別?”
“特別的不是鈴鐺,而是鈴鐺下,那紙上的圖案和字。”
“彎月,跟……那種文字,我認不出。”餓羅鬼搖搖頭,“很生僻。”
“那是十分古老的文字。”
獨謎生懷緬道:“我看得出來,他并非如今的原位,他掌握的力量,十有八九跟那對鈴鐺有很大關系,否則無法解釋。”
“那對鈴鐺,不是一般的大妖寶物。”
“逆屬性覺醒的力量,估計是借助了鈴鐺能力的幫助,能否徹底跨越本體極限,不清楚,根據我的分析,不太可能,任何寶物都有上限。”
餓羅鬼道了一聲可惜。
“其實,比起鈴鐺本身,那個文字更加重要。”
“我記得的,它屬于一尊能九命轉生的大妖怪,是泉谷一族的家徽。”
“泉谷?”
“是,那是那位大人,給自己取的名字。”
“那位大人……”
餓羅鬼一怔,能被老師稱為大人的大妖怪,嗎?
“那位大人?”
“隕落了。”
獨謎生無奈道。
九命轉生的大妖怪,隕落了?
“那個年代的慘烈,不是你們能想象的。”
獨謎生笑笑,“其他的,你別問太多了,就算你問我也不是很清楚,當年我只是一個小妖怪,不,就算是現在的人放在當年,大概也是小妖怪吧。”
“老師,您……”
獨謎生擺擺手,打斷弟子準備要說的話。
“你的確成長了。”
獨謎生欣慰道。
“老師,您要離開?”餓羅鬼怔然,立刻品味出獨謎生話里暗藏的意思。
“對。”
“難道,您要……”
“沒錯,接下來——”
獨謎生表情一肅,“我要去大阪一趟。”
“記住那個家徽,混亂到來時,那是不多的,不需要去懷疑的一份信任。”
其實老管家心里有個疑惑,他隱約記得,那位九命大妖,本體似乎是跟貓類有關,而那位河童……兩者就相當于貓和魚。
為何鈴鐺,會落在他手上?
不過,既然得到了鈴鐺的認可,他也沒多懷疑。
“祝您魍魎之名長存。”
餓羅鬼雖然不舍,但還是認真送行道。
另一邊,神谷青一幾經趕路,終于回到底層區域。
就看到,黃次郎一臉驚喜。
“老大,我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