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有事嗎?”
曹華關上后門,好奇開口詢問。
曾經的廚房,已經改造成了工作室,各種器具井井有條掛在墻上,還有做到一半的首飾,熔煉鑄形的大活都是借典魁司刑房鍛造,屋里并沒有什么氣味。
一盞油燈放在小桌上,抱著琴的青裙女子站在屋角,心有余悸大口喘氣,面無血色。
聽見詢問,蘇香凝壓下心頭的恐慌,可也不敢把剛才的所見所聞說出去,只是輕聲道:“方才路滑不小心摔倒,多謝公子了。”
他自然不會戳穿,呵呵一笑:“舉手之勞罷了。”
兩人上次只是驚鴻一瞥,并沒有正式見過面,忽然共處一室難免尷尬。
蘇香凝抱著琴站在屋里,知道貿然跑進來唐突,只是她那里敢現在出門,只能微微頷首:“離得近,日后難免互相照應...我只是過來看看,打擾公子了。”
在茗樓待了一段時間,什么樣的人都見過,尋常客套打招呼的話倒是滾瓜爛熟。
“無妨,隨便看吧。”曹華接過話頭,也是尋常應付。他也沒想到百寶齋的人能跑來偷聽,不過好在身份沒被發現。
蘇香凝點了點頭,此時才環視周圍環境。
豆花鋪子的廚房她經常來搭手,此時卻已經面目全非,珠寶匠的工具到處都是,還有已經做好的幾根簪子放在木盒里,裝飾十分精美。
“你?!”
蘇香凝猛然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向他:“你要開首飾鋪子?”
明擺著的事情,還用問?
他在工作臺前坐下,呵呵一笑:“學了點手藝,想借百寶齋的名號混口飯吃。”
“你想吃飯,可以開豆花鋪子,干嘛要拆了...”
蘇香凝有些惱火,倒不是因為這書生開首飾鋪子,而是把她想了好久的豆花鋪子給拆了,她還想著日后攢夠銀子,把鋪子盤下來的。
只是話說到一半,她也覺得不對,鋪子是人家的,那有她指手畫腳的道理。念及此處,蘇香凝便沒有多說,只是輕聲道:“珠寶生意不好做,公子要注意些。”
她在百寶齋待了半年時間,耳聞目睹也知道越是掙錢的生意越不好做。珠寶這東西要做大得靠關系,沈雨天天東跑西跑,不都是去拜訪哪些夫人小姐,可還是沒能把貨物賣進宮里,被王家、李家牢牢把持著門路。
而這個小書生明顯沒門路,還把鋪子開在百寶齋跟前,她就算不會做生意,也知道這樣不行,耗費這么多錢,還不得把夫人都陪進去。
念及此處,蘇香凝一愣,左右在屋里尋找:“尊夫人不在這里?”她可是聽過‘蘇軾寒窗十年不中,和夫人相依為命’的事情。
“哦!”
曹華眨了眨眼睛,微笑道:“內人懷了身孕,回老家安胎,短時間不會過來。”
蘇香凝聞言恍然,先是祝賀了一句,又好奇道:“敢問蘇公子祖籍在何處?”
都姓‘蘇’是本家,這個世代的人難免好奇,問問也常見。
曹華見查起了戶口,本想順口說蘇州,可猛然想起蘇州不叫這名字,只得順勢道:“杭州?”有些不大確定。
蘇香凝眼前一亮,沒想到還遇到了老鄉,臉色頓時好了幾分:“小女子祖籍在杭州茅山一帶...”
我去!
暴露咯!
接下來肯定問住哪兒。
謊扯的越來越遠,他哪知道杭州地名,連忙驚訝道:“哦!?那姑娘為何到京城來?”
反客為主。
這個問題果然立竿見影。
蘇香凝話語頓止,臉色少有的僵了下,眉眼間露出幾分黯然。青樓女子,那有當著老鄉的面吹噓的道理,若真是遠房親戚,被罵不知廉恥都是客氣的。她抿了抿嘴,臉色頗為尷尬:“家里出了點事,跟著官爺到了京城,倒也沒什么。”
曹華是生意人,察言觀色功夫爐火純青,知道問了不該問的問題,打了個哈哈:“無妨,以后離得近都有個照應,有什么要幫忙的說一聲就行。”
蘇香凝微微點頭道了聲謝,左右看去,目光卻被桌上的小方盒吸引。百寶齋也講究裝飾,盒子做的很不錯,都是由專門的木匠打造,漆料花紋皆是上乘。但桌子上的木盒已經不能用漂亮來形容了,直接在手掌長的小木盒上刻了一幅畫卷。畫卷是楊樓街的街景,亭臺樓閣橋梁皆有,與實景分毫不差,‘百寶齋’的招牌若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還有三個小字。
蘇香凝滿眼不可思議,拿起桌上的木盒仔細打量,竟發現指肚大小的百寶齋下,還刻了個極小的人影,身材嬌小玲瓏,連羅裙花紋樣式都沒有出入,叉著腰說話,正是她的貴人沈雨沈大小姐。
“這...”
蘇香凝眸子瞪的老大,這樣的小人,在木盒上有百余個,她仔細尋找,果然在百寶齋二樓的窗口,還有個用手撐下巴看戲的女子,活靈活現,甚至可以感覺到幾分慵懶意味。
看到這里,蘇香凝的表情只能用目瞪口呆形容。
他暗暗得意,做珠寶生意微雕可是他的拿手絕活,包裝這東西很重要,花大心思豈能沒點水平。
“公子,你真是..真是...”
蘇香凝說了半天,也不知該怎么形容,光是這個簪盒,都足以讓官家小姐愛不釋手,單賣的話若是不貴,她肯定會忍不住買一個回去。驚訝之下,她握著木盒都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弄壞這精巧至極的盒子。
“區區拙作,不足掛齒!”
曹華撒開折扇,這次是真的謙虛。
蘇香凝借著燭火光芒,認認真真看了許久,越看越是驚嘆,都忘記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事情。
曹華最喜歡看女人露出這表情,基本上下一刻就是無數小錢錢落入口袋,女人一旦著魔,那是真的比男人花錢狠。見蘇香凝只看盒子,他又開口道:
“打開看看。”
“嗯?”
蘇香凝回過神,見主人家允許,便輕柔打開木盒,哪想到剛掀開一點,木盒蓋子直接彈起來,嚇得她差點失手。還未來得及奇怪,目光便被里面的玉簪吸引。碧玉簪子通體光滑,簪尾刻成了喜鵲,常見的花鳥簪款式,可仔細看去,才會發現喜鵲的羽毛紋路栩栩如生,鳥喙還叼著一個繡球,而繡球竟然是鏤空的。簪子極為纖細,喜鵲更只有拇指大小,那個小繡球已經小過米粒了。
初看尋常,但越是往細看便越細膩,渾然一體挑不出半點瑕疵。蘇香凝瞪著眸子,竟是覺得這種物件應該擺在安全之所珍藏,根本不敢戴在頭上。這要是不小心掉下來,還不得心疼死。
“哈哈哈...”
曹華輕搖折扇,露出的滿足的笑容。
爽啊!已經很久沒看到過這種表情了,向他這種奸商,最喜歡小姑娘這種表情。
可能笑聲太放肆,把蘇香凝給驚醒了過來,把簪子放回去微微欠身一禮:“敢問公子,這玉簪怎么賣?”
她從青樓贖身后,半年努力給沈雨幫忙已經把欠的銀子還清,她和丫鬟青果都沒有獨立生活的經歷,便多呆了些時日攢銀子,目前倒也有些余錢,雖說不多,買根發簪應當是夠的。
“都是老鄉,又是鄰居,姑娘既然喜歡,便收你個友情價..”
蘇香凝連忙欠身,正向委婉拒絕書生的好意,哪想到下一句就是:“一百兩!”
一百兩?
蘇香凝眨了眨眼睛望向書生,確定自己沒聽錯。
一百兩什么價錢?把她贖出去也不過只花了三千兩官銀,她雖然生性婉柔比不上長袖善舞的花魁,但也是茗樓的頭牌,三十只簪子就比她身價高未免太傷人。百寶齋最貴的簪子才三十兩已經讓諸多豪客汗顏,那個青樓姑娘有一只都是身份的象征。
曹老板搖著折扇,輕笑解釋:“好貨價錢自然不一樣,我這真給的友情價,等后天鋪子開業你便知道了。”
物以稀為貴,他資金不足便只能走高端謀取暴利,只有讓九成人買不起,貨物才會更有價值。
蘇香凝見他不似作假,倒也沒有多說,只是把簪子放下,溫柔道:“謝公子好意,不過這簪子與妾身無緣,以后再說吧。”她若有一百兩閑錢早就把豆花鋪子盤下來了,那會讓曹華撿便宜。
曹華可是老奸商,對此呵呵一笑,順勢便轉開了話題:“相逢是緣,這對耳墜送姑娘吧,以后若有時間,可以帶著朋友到店里逛逛。”
耳墜由獨山玉碎料制成,但他經手的東西從不留殘次品砸招牌,一對白銀鑲玉耳墜,放在現代沒個萬兒八千拿不下來,還不是他親手做的。
“啊?”蘇香凝略顯驚訝,她一個不滿二十的姑娘,那里是曹華這種老油條的對手。只以為書生客氣,再者她已經不是風塵女子,送首飾寓意曖昧,于情于理都是不能要的。
推脫幾次,書生便露出黯然之色,搖頭苦笑:“既然姑娘看不上,便罷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話都說到這份上,蘇香凝還怎么推脫,只得小心翼翼收下裝著耳墜的木盒,欠身告辭。
回去的路上,她臉色頗為為難,拿著木盒不知該怎么辦,喜歡倒是喜歡,可不收銀子終歸不好意思。思前想后,她也只能想著下次幫沈雨宣傳的時候,把這耳墜戴上,要是有人問起來便幫那書生說幾句好話...
鋪子后門,曹大都督靠在門檻上搖著折扇,滿臉的笑容。
乖乖,這世道的女子太好騙了,這墻角挖的,他都不太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