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一。
囚車返回了縣城,黑羽衛把縣衙的大獄清空了幾間,把抓回來的‘逆賊’關押起來,黑羽衛單獨看守,嚴禁縣衙的官吏詢問勘察,都是些窮鄉僻壤的村民,衙門的小吏雖然覺得不對勁,可黑羽衛辦事那里輪得到他們過問,也只能敬而遠之。
也就在當天,范成林送來了請柬,邀請去府上小坐觀賞簪子。
曹華欣然接受,宴席在晚上開始,他還是準備先去牢房里面看看。
不過這前往縣衙的路上,并不怎么安寧。
馬車上,曹華生無可戀的靠在榻上,裝作石頭人。
永安公主怒火中燒,又是摔杯子又是跺腳,已經絮叨了小半個時辰:
“你這奸賊,竟然拿無辜百姓開刀,我本以為你只是清算冒犯你的人,卻沒想到為了政績,你既然把手無寸鐵的婦孺抓起來栽贓為逆賊,你不得好死...”
嘰嘰喳喳,吵鬧不停。
趙天洛聽到護衛的通報后,恨不得提劍殺了這惡賊,可她打不過曹華,孤身在外又沒有依仗,只能跑過來勸阻,曹華不聽,她語氣漸重摔起了東西。
不大的車廂里,茶杯器具已經摔的差不多,外面的護衛目不斜視,當做什么都沒聽見。
曹華躺累了,換了個方向繼續裝冷酷。
瞧見這副視人命如草芥的模樣,趙天洛怒從心起,拔下了頭上的發簪。
曹華以為要來捅他,抬劍恐嚇,結果發現趙天洛直接就刺向自個喉嚨,還悲憤道:“你這奸賊,我殺不了你,也不讓你好過。”
永安公主若是死在他的車上,他確實得萬劫不復。
面對這種同歸于盡的招數,曹華只能翻身而起抓住她的手腕,把發簪搶了過來:“你不要胡攪蠻纏好不好?男人做事有你插嘴的份兒?”
胡攪蠻纏?
趙天洛發絲散落,氣的雙眸通紅,咬牙甩了甩被握住的手腕:“你要敢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我就是死在圣上面前,也要讓圣上看清你的真面目。”
自從二月份來了東京,她便沒見過曹華做過好事,除了仗勢欺人便是殘害忠良,越來越過分,現在連欺辱婦女百姓的事情都做了出來,她卻無力阻攔,堂堂康王長女一身傲氣,心里的憤怒和無助可想而知。
曹華松開手,示意她坐下:“你見過我殺人嘛?”
趙天洛頓時惱火,正想說‘你殺人如麻’,可仔細一回想,她確實沒見過曹華殺人,只能說:“你都是在暗地里用些齷齪手段害人性命。”
曹華略微尋思了下,做起身來認真道:“我做事一向有目的,殺平民沖軍功的事情,對我來說沒意義,公主何不猜猜我這次是要做什么。”
趙天洛眉頭微皺,倒是產生了幾分疑惑:以曹華的能力,真反賊都抓不完,斷然不用做這種殺平民冒充的事情,而且就算要做,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當著她的面做...
她是旁觀者,曹華也沒有刻意隱瞞,所以看到了過程,卻難以推到出目的,現在自然是云里霧里。
思索之間,馬車來到了縣衙大獄。
曹華帶著永安公主,走過一間間囚牢。
衣衫襤褸的村漢唯唯諾諾靠在囚牢里,有些婦孺哭哭啼啼,一副人間煉獄的模樣。
趙天洛面帶怒意,可又想知道曹華到底要做什么,所以并未沖動,只是警告:“你若是敢傷他們,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得逞。”
曹華沒有理會她,徑直來到了最后的牢房內。
牢房昏暗無光,荊鋒被五花大綁拴在柱子上,嘴里塞著毛巾,雙目充血惡狠狠的望著進來的男女,眼神恨不得吃人。
“荊兄,你不要激動。”
曹華走到跟前,并沒有取下堵嘴的毛巾:“我承認這次讓你帶路,不單純是為了給蔡家申冤,抓回來的人你也看到了,都是被官府杖刑打殺之人的親屬,連那些尸骨都挖了出來,你說我費這么大勁兒做折壽的事情是為什么?”
荊鋒性格耿直,沒太多彎彎繞繞,就是不明白,覺得曹太歲抓的人不對,便要拼死阻攔。
而站在旁邊的趙天洛,頗為驚愕的開口:“你..你想狗咬狗,對付李彥?”
瞧這措辭,多有水平。
閹黨以薛九全和李彥為首,對外鐵板一塊,曹華不說,外人打死也不可能想到兩位大內總管已經到了水深火熱的地步。
曹華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不是狗咬狗,是奪權,我想獨掌典魁司與西城所,才會費力氣跑到這兒來為這些草民申冤,明白了吧?”
趙天洛聽到這個解釋,倒是恍然大悟。為了獨掌西城所,以這些冤屈之人為由頭參奏李彥,為了不讓李彥提前察覺,才打出‘緝拿逆賊’的名頭,倒是合情合理。
目的雖然不正當,可這過程...好像也不是不行,至少要達成目的,就必須讓這些人沉冤得雪。
趙天洛望著牢獄中面如冠玉的陰冷男子,猶豫許久,還是說到:“你好大的野心。”
獨占典魁司與西城所,便等同于掌握了天子的金庫與私兵,名副其實的一人之下,以曹華的心智和城府,世上還有何人能限制他。
曹華表情桀驁,勾了勾嘴角:“公主難不成指望我京都太歲封劍與匣,不問朝政當個閑散駙馬?”
趙天洛遲疑了少許,知道曹華實在譏諷她,人往高處走,特別是像曹華這樣靠圣寵得勢的權臣,一旦失勢便萬劫不復,怎么可能沒有野心。
她遲疑許久,蹙眉道:“你不要亂殺人即可,其他的...我管不了,我是康王長女...我們撕破臉皮,對你也沒好處...”
曹華輕輕點頭,轉而望向荊鋒:“荊老哥,你聽明白沒有?”
荊鋒眨了眨眼睛,顯然沒聽明白這些‘字字珠璣’的話,不過曹華要達成目的就得給這些人申冤的意思倒是聽出來了,便輕輕點頭。
曹華抬手拿下堵嘴的毛巾,想了想湊近幾分:“荊兄,你是不是有個妹妹?”
荊鋒臉色驟變,冷眼望向面前臉色詭異的曹太歲:“我荊鋒知無不言,若大人敢動雪兒一根頭發,我便是死也要...”
“得得!”
曹華抬起手制止,他除了頭發沒動,其他地方基本上都動過了,天生手指靈活,下手還比較狠毒。
將荊鋒從柱子上解開,思索稍許,他輕聲道:“從今天起,你便是典魁司三十名虞候之一,補薛霸的缺兒,副使只有三位,李百仁沒死你當不成。”
牢房外的李百仁一個趔趄,滿眼委屈無助的轉過頭:“都督...其實吧...這個副使當不當無所謂...”
接觸半年多,李百仁漸漸知道都督偶爾會開玩笑,也沒往心里去。
黑羽衛只認身手,荊鋒能殺薛霸董超當個虞候夠格,當副使就算都督答應,荊鋒也鎮不住手底下一千悍匪,光黃大錘都能把他吊起來打,年終考校的時候不成了笑柄。
荊鋒滿眼茫然,愣在原地還沒反應過來。他本來的打算是若曹太歲真替蔡家申冤,便腆著臉送個大禮,想辦法進入黑羽衛為官家效力,職位可不敢想,哪怕最普通的天子近衛,沒有尸山血海的履歷也混不進去。
茫然許久,才抬手抱拳:“曹大人,荊某何德何能,這虞候一職,實在是當不起...”
曹華抬了抬手:“我說你當得起,你就當得起,誰敢不服你找我打小報告,咱倆誰跟誰。”
“....”
荊鋒耿直木納,并沒有一顆七竅玲瓏的心思,聞言更是茫然。
趙天洛很佩服這位舍命報恩的壯士,見曹華開了口,便也輕聲道:“荊鋒,既然都督賜了你職位,你接著便是,他這樣的人物,沒必要對你耍心眼。”
荊鋒這才稍微放心,俯身準備行個大禮。
曹華連忙扶起他:“以后...算了,以后再說吧,你要為蔡家申冤,還得裝作告御狀的村漢...嗯,你能否聯系上你妹?”
荊鋒連連點頭正要答話,忽然反應了過來,遲疑少許,輕輕搖頭。
他耿直不假,但是不傻,萬一這是引蛇出洞的戲碼,豈不是害了妹妹和一眾兄弟。
曹華對此也只能作罷,安排黑羽衛在縣城里繼續尋找,自己則帶著趙天洛赴約,前往范成林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