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馬車小轎川流不息,衣衫漸厚的婦人攜稚童在街邊走走停停,也不乏附庸風雅的才子書生臨欄賞景,折扇輕搖覺得太冷,又悻悻然收了回去。
曹華身著黑袍,在街道緩步行走,雖無裝飾,但骨子里的陰冷氣質,還是讓不少人敬而遠之。
街邊飛檐之下,沈大小姐雙手放在胸口,邁著小碎步,一副害怕模樣遠遠的吊著,時而左顧右盼,也不知道再看什么東西,似乎是想跑卻又不敢跑。
良久后,沈雨終于鼓起了膽氣,提著裙擺小跑追到后方不遠,臉蛋兒漲紅:
“姓...姓蘇的...你等等。”
曹華偏過頭:“沈姑娘,過夜得加錢。”
“呸...不是,對不起...”
沈雨縮著脖子走到跟前,都不敢抬頭打量,小聲嘀咕道:“姓蘇的,你怎么裝成曹太歲的,他們竟然信了。”
曹華抬了抬眉毛:“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沈雨又不是傻子,扭捏許久,才放下縮在胸口的小手,微微欠身:
“民女...見過曹大人...”
說話吞吞吐吐,時而偷偷抬眼瞥一下,又連忙低下頭。
曹華呵呵一笑,繼續沿著街道行走:“我做生意從來童叟無欺,既然收了出場費,自然要把事情擺平,不用放在心上。”
“...謝謝...”
沈雨小聲回應了一句,跟在后面埋頭行走。
今天曹太歲開了口,便等同于成了沈家的靠山。
商賈之家從來都是背靠大樹好乘涼,王家傍上受寵的萬貴妃便無人敢惹,茶葉絲綢之類大家,也最多和相爺太師手底下家族有些聯系。
商賈小道,那里敢奢求被朝堂巨擘鄭重對待,像位高權重的王侯將相,可能都不知道手底下有哪幾家商賈依附。
而曹華,本就是兇名赫赫的京都太歲,上個月還把滿朝文武收拾了一頓,在京城誰敢不賣他個面子。
再往上一層,還有夜間天子薛九全,位居大內總管,宮中美人再天姿國色,也得有機會被圣上瞧見,得罪薛公公在冷宮洗一輩子衣裳,仙子下凡都出不了頭,連萬貴妃都得小心翼翼巴結著。
現在曹太歲親自出面給沈家做主,什么概念?
沈家這是要發啊!
可商人從來講究利益,沒有平白無故掉下來的餡餅。
沈雨腦子聰明著,跟在后面慢慢吞吞,琢磨著曹太歲的目的。
時間回溯,回到二月份,豆花鋪子中。
她當時穿著最喜歡的暖黃色羅裙,打扮的很漂亮,來了一句:
“馮大娘,兩碗豆花,帶走。”
當時鋪子沒人,只坐了個窮酸書生,羅里吧嗦和馮大娘說著話。
這是第一次見到‘蘇軾’。
當時,她記得那個臭書生,眼神不懷好意,色咪咪的。
于是她就來了句:“書呆子,你看什么看。”
當時那個書生非但不惱火,還彬彬有禮的和她套近乎。
念及此處,沈雨狐疑的打量著前方的京都閻王,滿眼不可思議。
以曹太歲的脾氣,她當時那樣說話,事后肯定人間蒸發。
可這廝還一直纏著她套近乎,最后干脆合作一起開鋪子幫她掙銀子。
京都太歲,會稀罕銀子?
堂堂武安侯,親自下場做這些沒意義的事情,肯定不是圖財,哪....
沈雨又想起那個不懷好意的眼神,身子猛的一僵,臉蛋兒又是糾結又是惶恐,嘀嘀咕咕也不知念叨些什么。
曹華從臉色上便知道她在胡思亂想,抬手撐在墻上擋住去路。
標準壁咚。
可惜,他還沒開口說話,就見沈大小姐渾然不覺的從胳膊下面走了過去,連頭發都沒碰到。
呃...撐高了。
沈雨還沒他肩膀高,壁咚得用腳蹬在墻上。
沈雨渾然不覺穿過后,才察覺不對勁,回神偏頭看去,發現和京都太歲離的很近,一只胳膊撐在頭頂上,那雙嚇死人的眼睛正意味莫名的盯著她。
“呀——”
沈雨嚇的尖叫一聲,直接靠在了墻上,雙手抱住啥都沒有的小胸脯,閉著眼睛語無倫次道:
“姓蘇的...不是,曹大人,我知道你對我傾慕已久,我..我...”
“我什么我?”
曹華低頭打量,微微蹙眉:“你失心瘋啊?”
沈雨縮著脖子僵了半天,發現沒被曹太歲辣手摧花后,才偷偷把眼睛睜開一條小縫:“嗯...曹大人,我沒有看不上你的意思...你別殺我....打我也不行....”
曹華收手叉著腰,琢磨了半天也沒弄明白這姑娘的腦回路,想了想:
“我打你做甚,咱們可是簽過合同的。今天萬家讓出來的鋪子,我分七成....”
“憑什么!”
沈雨立刻惱火,兇巴巴瞪著面前的男子,可馬上又反應過來,抱著腦袋蹲在地上,滿臉委屈巴巴:“好...我知道了...憑你是京都太歲...”
“這還差不多。”
曹華滿意點頭,繼續往楊樓街行去:“記得守口如瓶,不準告訴外人。”
“曉得了...”
沈雨在地上蹲了會兒,見他走遠,才站起來繼續跟著,小聲嘀咕:
“....曹大人,你圖色可以,我一個弱女子也反抗不了,可千萬不能圖財,我沈家那點家當,都不夠您塞牙縫的....“
“沈姑娘,請你自重。”
“嘿——”
沈雨頓時惱火,叉著腰想了想,又抱著腦門蹲了下去:“我自重。”
又走了一截。
“曹大人,你可不能禍害小蘇姐,她可憐著了,要是那天膩歪你和我說一聲,我把她接回去,可不要找個地埋了....”
稍早之前。
狀元樓,許成簡的宅院內。
曹太歲走后,許成簡一直哆哆嗦嗦的坐在椅子上,抱著孫女魂不守舍,顯然受的驚嚇還沒消。
吱呀—
院門打開,幾個帶著斗笠的漢子陸續走了進來,在宅院前后仔細搜了一遍,才吹了聲口哨。
稍許。
一頂小轎在院口停下,身著華服的蔡悠緩步走入了院子。
下屬搬來一張椅子,躬身道:“小的從早上一直盯著,方才刻意在周圍弄出了動靜,無人前來查看,黑羽衛的暗哨想來已經離開。”
蔡悠緩緩點頭,在椅子上坐下,幾個漢子持著火把站在周圍。
小姑娘又哭了起來,蹲在地上不停的叫喚:“娘...娘....”
許成簡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顫聲道:“蔡公子,老朽...已經按照您的吩咐行事...”
蔡悠手持小孩玩耍的小鼓,叮叮咚咚的轉了幾圈,逗弄著哭泣不止的小姑娘:
“把方才的情形,重復一遍。”
許成簡跪在地上,顫聲道:“按照你的吩咐,拿著糖葫蘆和丫兒在院子里等候,曹太歲孤身前來....”
前后詳細說完,包括曹太歲的表情變化,都詳細描述了一遍。
蔡悠安靜聽完,輕輕點頭:“性若蛇蝎、沾之即死.....呵呵,京都太歲,沒想到也有手軟的時候。”
許成簡滿頭汗水,跪在地上:“事情已經辦完,老朽的那些事情,還有我兒孫...”
蔡悠眼神平淡,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頭發:“身為朝堂命官爛賭成性,欠了賭坊七千兩白銀,最后以職務之便挪用衙門存銀,我蔡悠豈能刻意包庇...”
許成簡渾身微震,俯首顫聲道:“老朽知罪,只是...只是犬子自幼老實,孫兒不過三歲,老朽已經舍了這條賤命,如今從曹太歲手上活了下來,公子事先說好...”
蔡悠搖頭輕笑,將小鼓丟在了地上:“貪贓枉法,編造忤逆犯上之言,罪無可恕,等你繩之于法,我自會保你家小一世平安。”
許成簡渾身一震,趴在地上哀聲道:“蔡大人,還請饒下官一命,寫的那些東西,與謀逆無異...”
蔡悠抬了抬手:“曹太歲不是已經繞了你一命,曹華向來依法從嚴,這次不追究,定然是覺得你寫的那些東西沒問題,你和司理院主官解釋一番即可。”
“這...”許成簡滿眼驚愕。
蔡悠站起身來:“對了,賭檔的賬我已經給你勾掉,挪用的七千兩銀子你得找個去處,否則,曹太歲憑什么覺得你寫的東西沒問題?”
話落,蔡悠勾了勾嘴角,便轉身出了院子,乘坐小轎離去。
許成簡趴在地上渾身顫抖,旁邊的孫女依舊啼哭不止。
離開宅院后。
師爺小跑到轎子跟前,沉聲道:“公子果然料事如神,沒想到曹太歲真的心慈手軟沒滅口。”
“既然許成簡沒死,那肯定不止這一次,去查近半年被典魁司帶走的人,挑選些聽話的,好好關照一二。”
“是。”
師爺連忙點頭。
隨后,小轎在巷子里漸行漸遠...